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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鄭倫處亂不驚的風度,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心想:行啊你,小小年紀的,比我還扛得住突然襲擊。我挽上他的胳膊,沒話找話:「今兒氣氛還真不錯啊。」鄭倫的肌肉繃緊了,扭向我的眼神有如人民戰士看著叛徒:「你從哪兒看出氣氛不錯了?從小蕭和焦陽那兒,還是從董程程那兒?程程?我呸,難不成你叫許文強?」一聽這話,我撲哧就樂了:「夫君真是好想像力。」我正樂著,鄭倫的臉色卻白了,他臉一白,襯得他眼睛愈發紅了。他說:「小仙,剛剛我真的很怕他把你搶走,很怕今後沒人管我叫『夫君』了。」

    天啊,我身邊的人都不存在了,周圍金黃色的桌布、磚紅色的椅子,都變成了黑白,窗外的活孔雀和活鴿子也都癟了,變成了一幅畫。在我的眼中,只有鄭倫是活生生的、鮮艷艷的。這個我剛認識不久的男人,這個已與我結為夫妻的男人,剛剛竟說出如此動人的話來。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如此動人的話來,我幾乎哭了。我哽咽道:「夫君你好討厭呀,你快要把人家感動哭了。」「什麼人家不人家的?又不會好好說話了,天天整一嘴台灣腔,小心我揍你啊。」鄭倫翻臉就撩下這麼一番話,撂完,就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兒張著嘴發怔。媽的,我們倆怎麼就演不來溫情的戲呢?

    鄭倫酒量有限,喝著喝著就喝高了,從桌上抓了一把花生就往西裝褲的褲兜兒里塞。我攔他:「哎,幹嗎呢?多髒啊。」鄭倫雙眼迷離:「髒什麼啊?我留著路上吃。」

    孫佳人也喝高了,早早就伏在了桌子上,一動不動,離近了,還能聽見她有規律的鼾聲。焦陽坐在她旁邊抽著煙,雲裡霧裡的目光掃在遠處,彈菸灰時也不瞅著,幾乎燎了孫佳人那昂貴的「鍍金」的短髮。那一桌的其餘人等,倒是合家歡,就連平時獨來獨往的小櫻桃,也借著酒勁兒跟人劃上拳了。人類翻臉真是像翻書,前夜還同枕眠的,今朝卻形同陌路,剛剛還議論人家是非的,當下卻又和人家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小甜和蔣有虎都沒有沾酒,蔣有虎是為避免酒後失態,而小甜則是說:「喝酒會發胖的。」小甜坐在那兒,跟太后似的,伸著手指:「我想吃那個,哦,那個也再來點兒。」蔣有虎則扮演太后身邊那不男不女的人物,端著盤子、揮著筷子,一切行動聽指揮。等菜都夾齊了,盤子擺在面前了,小甜才接過筷子。而接下來,就沒蔣有虎什麼事兒了。我俯首對他說:「賤不賤啊你?」蔣有虎看都不看我:「我樂意。」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對,有錢難買我樂意。

    蕭之惠提前離席了,她款款走到我和鄭倫面前:「鄭哥,嫂子,我先走了。工人說青荷小區那邊兒的牆磚顏色不齊,我得過去看看。」鄭倫似醉非醉,雙手捏住蕭之惠的雙肩:「小蕭,今天辛苦你了。」我見狀,忙鑽入他們二人中間,把鄭倫的手扒拉掉,再對蕭之惠說:「是啊是啊,辛苦你了。」蕭之惠戀戀不捨地走了,我擰住鄭倫的臉:「從今往後,你給我忌酒。」一喝酒就跟人動手動腳,這誰受得了?

    末了,來賓們漸漸散去,剩下幾桌子殘羹剩飯以及我們一家四口。鄭倫已喪失了駕駛的能力,而我本身不具備操縱手動檔麵包車的經驗,所以宴賓樓出動了一名司機:「董老闆讓我開車送各位。」這個董老闆自從和我握過手後,就再也沒露過面。不過,我們在明,他在暗,如果他連鄭倫喝多了都知道,那他想必也知道我和他兒子見過了面。

    麵包車上,我們一家四口都坐在後面。奶奶的紅嘴唇在一餐飯後,變得無影無蹤了。但她的臉色頗紅、氣色頗佳,估計是被那一桌遠房小輩兒侍奉得美了。我婆婆和飯前一個模樣,沒有酒足飯飽後的快意,也沒有主持大局後的疲態。她是一個如此平和的女人。她對我笑:「小仙,你認識董老闆的兒子啊?我看見你們倆站一塊兒說話。」我一早就料到會面對這個提問,於是也自然而然地對她笑:「是啊,我們是老朋友,不過好久沒見面了。北京真是小,今天竟然這麼就碰上了。」我不敢說假話,只敢說得籠統。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一天我婆婆得知那董少爺曾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大可以說:「男朋友也屬老朋友的範疇呀。」

    坐在一旁的鄭倫聽了我們的對話,沒言聲兒,只瞅了我一眼。那一瞅像是在告訴我:當著我媽的面兒,我就不拆穿你了,等咱到家關上房門,我再好好收拾你。我捂住他的眼:「喝多了就閉眼歇歇,到家叫你。」第十一章  第二十一話形形色色的大家長

    第二天,我和鄭倫一道出了門。奶奶由於在喜宴上興奮過度,導致夜間不成眠,所以在我們出門時,她仍賴在床上,享受暖洋洋的晨間陽光。就這樣,冰箱中的饅頭可以多在這世間生存一會兒了。

    鄭倫在把我送到公車站後,直接去了青荷小區。據蕭之惠昨晚匯報,供應牆磚的廠家咬定那牆磚之間的顏色差異屬於不可避免的誤差範圍,所以,鄭倫需要馬上去審查一下,商榷一下,以免耽誤工期。我站在公車牌底下,鄭倫坐在車上:「昨兒晚上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輕輕一點頭。

    「真記住了?」鄭倫又提高了聲調。

    「真記住了。」我輕輕一鞠躬,引來身邊路人的側目。路人必然心想:中國婦女的地位,仍有待改善。

    鄭倫一溜煙走了,我長吁出一口氣:這一關,總算是矇混過去了。

    昨晚,舌頭不太利索的鄭倫關上房門就開門見山:「唐小『山』,你,你在跟我結婚之前,怎麼就不能把你的風流帳結乾淨了呢?」我一邊褪下大紅套裙,一邊說:「他不是我的風流帳,他是我堂堂正正的第四任男朋友。我跟他的感情在他爸,也就是宴賓樓董老闆堅持不懈地反對下,早已消逝乾淨了。」

    「有多早?」鄭倫終於沒洗澡,就仰在了床上。

    「早在認識你之前。」我褪得只剩下三個點。

    咕咚。我聽見這麼一聲。我扭臉看鄭倫,通過他的神色,我篤定那一聲是他咽口水的聲音,而他之所以咽口水,是因為他面前有我這麼一個半裸的軀體。我白了他一眼:「幹嗎?酒後亂性?」鄭倫向我伸手:「什麼亂不亂的,咱不是夫妻嗎?」我又白他一眼:「德行。」不過同時,我也向他的手走了過去。與其聽他大舌頭的絮叨,倒還真不如榨乾了他,讓他睡過去算了。

    一早,鄭倫一睜眼,我就先下了手:「夫君,昨晚你每一字、每一句的訓話,我都銘記在心了。夫君說得極對,在我得知宴賓樓董老闆與我有此淵源之時,我就該將整件事向你和盤托出,不該瞞你。這一點,我知錯了。夫君說得更對的,就是我們夫妻倆要一條心,不能讓外人鑽了空子。從今以後,我保證不再見他,同時,你也保證會信任我,既往不咎。」我坐起身,鼓起掌來,「親愛的,你真好。」

    鄭倫一臉懵懂,想必是在心想:我昨晚說了這麼多話?我怎麼全不記得了?不過,好像我酒後思維還真是有條有理、寬宏大量啊。

    我到了「小仙女裝店」的店門口時,時間尚早,小甜沒有到,隔壁襯衫店也尚未開門。所以,只有我一個人佇立在那兒,詫異地瞪著我們兩家店捲簾鐵門上的油漆。天啊,我們被人潑油漆了。是誰,是誰得罪了黑道中人啊?

    「姐,你借了高利貸?」小甜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我要是還不上高利貸,早就把你賣了。」小甜嘟著嘴走上前:「潑得還挺藝術的。」我上下打量她:「看來,這也不關你的事?」

    小甜一仰下巴:「我為人這么正直,怎麼會惹上這種事?」她眼珠子又一轉:「要我看,這是襯衫店的仇家乾的。姐,你看看,他們那邊的油漆可比咱這邊多多了。」小甜的話著實有理,襯衫店的整面鐵門幾乎都被花里胡哨的油漆糊滿了,令人直生雞皮疙瘩。

    「先開門做生意吧,等會兒再報案。」我吩咐小甜。小甜利索地蹲下身,掏鑰匙擰開鎖,再將捲簾鐵門連提帶推地卷至了頂端,動作一氣呵成,都沒容我搭把手。不可否認,她除了懶惰,其餘各方面倒都符合優秀導購的標準。這時,襯衫店的佳伶來了。我眼尖地看見在她的眼神中,除了詫異之外,更多的是悲慟。她悲慟個什麼勁兒?莫非,這事,因她而生?

    「佳伶,你,你借了高利貸?」我挪用了小甜的論調。佳伶眼圈青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皮膚上就分明寫著你最近沒有做保養、你昨晚有沒有睡好,等等。她不答反問:「你那邊,沒事吧?」我老實作答:「也有事,不過沒你們這邊嚴重。」「對不起,你的全部損失,我來負責。」佳伶眼圈變紅了,她低頭開鎖開門,不再多言。我訕訕地回了自己的地盤。小甜鬼頭鬼腦:「她是起因?」我不置可否:「你別老窮打聽。」小甜皺了皺鼻子:「哼,我早就看出來了,她可不是什麼善主兒。」

    「你呀,可逮著機會奚落她了。」我伸手戳小甜的腦門兒。

    「誰讓她當初奪我所愛。」

    「你們誰奪誰的啊?明明是你奪她所愛,結果未遂。」

    整整一上午,「小仙女裝店」只成交了一筆生意。我手捧帳本和計算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小仙女裝店」已開業多時,對客人而言,新鮮勁兒已蕩然無存。此外,如今店內品牌雜七雜八,同是L碼,胸圍卻可相差數厘米,導致客人一口咬定本店檔次欠佳、價格欠優。本店已陷入了黑漆漆的惡性循環:越賣不掉,越沒有新貨;越沒有新貨,越賣不掉。今日,連客流量都急劇下降了。我心急如焚,嘴啃計算器:莫非,我「小仙女裝店」已變成了一潭死水?

    小甜也頗有同感:「姐,上點兒新貨吧,天天就這些,我看都看膩了。」

    我從椅子上彈開:「嗯,我出去想想辦法。」

    我剛一路過隔壁襯衫店,就被佳伶叫住了。她說:「你換一扇新的捲簾門吧,錢我來出。」「佳伶,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報警好不好?」派出所我認識,跑兩步就到了。佳伶拉住我的手:「別,別報警。我們把門換了,這事就過去了。」急人之事一樁接一樁,我瞪眼:「不行,你跟我說明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不然咱換了門,他們還來潑,說不定哪天他們還放火燒咱呢。」見佳伶猶豫,我又道:「你要是不說,我就去報警。」

    「我那個老同學,你和小甜都見過的那個,這事是他媽所為。」佳伶吸了吸鼻子,「他媽不許我們來往,之前就跟我說過,要是我再見他,就來砸了這家店,砸了這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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