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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鄭倫一聲不響,車已四平八穩地駛到了我家樓下。不,應該說,我娘家的樓下。今晚,我在親娘的命令下,回來吃飯。
我媽一開門,看見孫佳人,一愣:「喲,佳人也來了?」我攬著孫佳人進了門:「是啊,我們一家三口。」「說什麼呢,這孩子。」我媽一巴掌招呼在我的屁股上。鄭倫第三個進門,一鞠躬:「媽。」我努了努嘴:看來,沒有自己的住處的我們,註定會有其中一個人須展現這狗腿子的風範。
我爸我媽,外加我和鄭倫,再外加孫佳人,五個人圍著飯桌大眼瞪小眼。我一天勞心勞力飢腸轆轆,悶頭吃飯。我爸我媽看出孫佳人心事重重,所以不好糙率開口。至於鄭倫,他一向好在岳父母面前化身小綿羊。
半晌,我爸才說了句不痛不癢的話出來:「我下周二出差,走半個月。」
「哦。」我口含黃瓜炒蝦仁中的蝦仁,咕噥了一聲。
「爸,放心吧。我和小仙會過來陪媽住幾天。」說這話的人,正乃鄭倫。而這話,真是說到我媽心坎兒里了。她笑著點點頭:「好,好。乖,真乖。」我一身雞皮疙瘩:乖?虧我媽說得出口。鄭倫他是二十五歲,又不是五歲。不過,我也真是樂於回家住幾天,避一避那既重男輕女又以大欺小的奶奶。不知道她現在在吃什麼,是饅頭豆包,還是花卷糖三角?不過不管是什麼,絕對至少吃倆兒。
我正想著奶奶,我媽就問上了:「小仙,你有沒有好好照顧奶奶、幫你婆婆多幹活兒?」一聽這話,我和鄭倫雙雙停止了咀嚼。我沒照顧奶奶,而且,看她目前那精氣神兒,好像也不需要我照顧。至於我婆婆,我倒是正計劃著幫她幹活兒。「有啦,有啦。」我連聲敷衍。「媽,我媽和我奶奶都可喜歡小仙了。」鄭倫這話半真半假,再一次直擊我媽的心坎兒。其實,當媽的哪裡在乎女兒有沒有多幹活兒,她只是希望我被人喜歡、被人善待而已。
我媽心裡一美,嘴上就沒有把門的了。她扭臉就問孫佳人:「佳人,你和焦陽沒再吵架了吧?」孫佳人一直小口小口地吃著,跟小雞啄米似的,悶頭道:「不吵了,和好了。」我媽也辨不出真假,大呼「這就好,這就好」。我給孫佳人夾了塊兒排骨:「快吃,不然都被鄭倫吃光了。」我媽向著鄭倫:「哎呀,鍋里還多著呢,敞開了吃啊。」孫佳人先對我投來感激的一瞥,後才把排骨放入了兩排牙齒之間。我們女孩子的心事,只有我們女孩子自己才明了。
我和鄭倫把孫佳人送回了家,雖然,焦陽再沒給她打過電話,並且始終像我一樣,沒有用過除了自己電話之外的任何電話找過她;雖然,我沒有把握,焦陽是不是真的想找回她,但我還是對她說了:「有事好商量,別動不動就跑。你跑得了一天兩天,跑不了一輩子。」孫佳人本來就不想跑出來太久,所以一聽我這話,立馬下了台階應允了。
鑑於孫佳人和鄭倫對我和焦陽的看法,我和鄭倫把孫佳人送到了她家樓下就止步了。臨了,我揪住孫佳人問了一句:「老趙為什麼K你?」孫佳人整個人委靡下去:「他和小櫻桃的事暴露了,他成心找我的茬兒。」「你說出去的?」我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怎麼會?我怎麼會自己往槍口上送?」孫佳人又直了腰板。「那是怎麼傳出去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成了那替罪的羔羊。」說完,她的腰板又佝僂了。
晚上,我趴在鄭倫的身上:「怎麼辦?焦陽和孫佳人凶多吉少。」鄭倫因為我的體重而呼吸艱難:「婚,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咱倆的婚姻,也是咱倆愛情的墳墓?」我的耳朵貼著鄭倫的胸膛。
「媳婦兒,墳墓不可怕。可怕的是,兩個人中一個想出去,另一個卻不想。」
「嗯,一個詐屍,一個死不瞑目,是夠可怕的。」我說得自己脊背涼颼颼。
「嗯,可要是兩人都安安分分的,墳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住哪兒不是住啊?」
「夫君所言甚是啊,兩人都安分,不就相當於合葬嗎?多溫馨。」
「娘子真是好想像力啊。」鄭倫笑得胸膛直顫。
「夫君,你可願意安分地與我合葬在這段婚姻之中?」我嬌滴滴地道。
「嗯,啊,這個,咳咳。」鄭倫開始打哈哈。
接著,我將頭顱揚高,再砸下,正砸在他胸口。他嗷嗷叫了兩嗓子,屈服了:「願意願意,娘子我願意。」
第十八話「捨己為人」的狐狸精
第二天一早,我抓緊時間在奶奶的饅頭片還沒出鍋前,就溜出了門。我並不是有多麼多麼懶惰,我只是不甘於在朝氣蓬勃的大清早,就去迎戰一口鐵鍋。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
鄭倫在我身後追,追得踉踉蹌蹌的。下了樓,我給他抹去了嘴邊好像是乾涸了的牙膏沫的白色物質,說:「你不用這麼著急,反正你奶奶也不會讓你刷鍋。」鄭倫為我打開車門:「你以後也別著急了,今兒晚上我就跟她說,不許再讓你刷鍋。」我坐上車,嚷道:「別別別,她是長輩,吩咐我這小輩干點活兒,還不是天經地義的啊?」鄭倫也上了車:「嗯,嗯,還是我媳婦兒最明理。」聽了這話,我就傻眼了:圈套,百分之百的圈套啊。這姓鄭的,壓根兒就沒打算去批判他奶奶。
小甜又遲到了,將近十點時,她才姍姍現身,嘴裡還叼著根兒油條。我怪腔怪調:「喲,這都幾點了?炸油條的進軍午餐市場了?」小甜可不理會我這套,依舊笑嘻嘻的:「姐,不好意思啊,今天我鬧鐘沒鬧。」我不理她了,悶頭對付我手上一件扣子與布料一線牽的衣服。我想好了:那批殘次品那麼擱著也不是回事,修修補補後打折出售,才是出路。
小甜把臉湊過來:「姐,你幹嗎呢?」我連眼都沒抬:「釘扣子呢,看不出來啊?」「啊?可是姐,你這活兒也太糙了吧?」小甜怪叫道。一聽這話,我白了她一眼:「再糙也沒你臉皮糙,動不動就偷懶。」小甜咯咯一笑,咽下最後一口油條,假模假式去整理假模特的假髮了。我呵斥她:「把手上的油擦乾淨了啊。」
我把店面交給小甜,自己躲入試衣間裡繼續做女紅,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並不樂於讓客人見識到本店的貨品須經過二次加工。我fèng了才沒兩針,就有人找上門來了。我只聽那人說:「哎,你們店老闆呢?前兩天我交了她訂金,今天我過來取衣服。」頓時,我真想鎖上試衣間的門,說什麼也不出去,不過,小甜可嚷嚷開了:「姐,姐,有這事兒嗎?」我不得不探出頭:「啊,您來了啊。真是不好意思啊,那批貨在路上耽擱了,明天才到。您也知道,我這兒的貨都是千里迢迢從廣州過來的,保不齊路上出點兒什麼岔子,是吧?還請您多多擔待啊。」由於心虛理虧,我的面目顯得格外諂媚。
通情達理的客人走了,我鬆了一口氣。小甜來揭我瘡疤:「姐,那大包里不是新貨啊?」我抓撓著頭髮:「是,可惜是殘次新貨。剛才那客人訂的那件衣服的里襯猶如湖面上的漣漪,你叫我如何拿給她?」小甜眼神直愣愣的,估計在思考什麼叫漣漪。
中午,「小仙女裝店」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同時,他一度也是這裡的常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蔣有虎,我的蔣大哥。
蔣有虎推開店門前,我正在以老闆的姿態對員工小甜訓話:「你說說,這事你怎麼負責?這筆錢咱可以不賺,但這信譽,咱賠得起嗎?」我之所以說了這番話,是因為剛剛一個客人在試衣服時,竟從衣服口袋中摸出了一片瓜子皮。客人撂下一句「你們這兒賣的是二手貨吧」,就揚長而去了。無須進行DNA檢驗,我也知道這瓜子皮是小甜的傑作。小甜耷拉著腦袋,終於不再嘻嘻哈哈:「姐,對不起,我真是不知道,我怎麼會把瓜子皮嗑到那兒去了。」
「我現在就在想啊,我這店到底已經被你糟蹋成什麼樣了。今天是瓜子皮,明天會不會出現尖椒和香菜啊?」小甜愛吃陝西特色肉夾饃,更愛夾大把的尖椒和香菜。聽我這麼說,小甜眼圈竟紅了:「姐,你幹嗎這麼凶啊?」這時,蔣有虎推門進來了。
我一愣:「蔣大哥,你怎麼有空過來?」我心想:我和鄭倫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莫非他還對我念念不忘,趁著午休這點兒空當也要來再睹睹我的芳容?蔣有虎也一愣,不知道店中氣氛為什麼如此凝重,他心目中的女神唐小仙如此凶神惡煞。他囁嚅:「我,我到附近辦事,順道過來看看。」這時,小甜抽泣了,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唐小仙心軟了,軟得就像一塊硬土塊泡了她小甜的淚水,化作了軟泥巴。我正欲開口化解僵局,蔣有虎倒搶先了一步:「小仙,你這是幹什麼呢?」我老實巴交:「我,我,她做錯事了,我批評批評她。」「多大的錯事啊,至於嗎?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凶成什麼樣了?」蔣有虎吃了熊心豹子膽,竟對我說出這等話來。而小甜那邊,哭得真是小雨轉大雨,大雨眼看就要轉暴雨了。
我張了幾下嘴,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蔣有虎這見色忘義的東西,一看見水靈靈的小花,立馬就與我這老樹皮劃清界限了。瞧他那對準了小甜的色迷迷的目光,我真是替他不好意思。多大一把年紀了,想老牛吃嫩糙啊?
「這位哥哥,我沒事。是我不好,你別怪小仙姐,小仙姐是可好可好的老闆呢。」小甜說得嬌嬌怯怯、酸酸甜甜,聽得我不僅心軟,連手腳也軟了。而身為男性的蔣有虎,連骨頭也軟了蘇了,他好不容易才正色對我說道:「小仙,你看看,這麼好的小姑娘,你上哪兒找去?以後可別再凶人家了啊。」就這樣,這件事的結局由於蔣有虎英雄救美,而變成了我唯唯諾諾,說了句「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我離開「小仙女裝店」時,蔣有虎竟還不打算離開。我問他:「走嗎?一塊兒吃飯去?」他竟說:「我還不餓呢,你先去吧。」我翻著白眼自己出了門:這老牛,不餓是假,想吃嫩糙是真。
下午,我又光顧了那老么老么大一片的服裝批發市場。溜達到腿如灌了鉛般重時,我出手批了兩家的貨,總共五十八件,以填補我店內近幾日來只出不進造成的空缺。我打電話給鄭倫:「夫君,來接我一趟吧。」鄭倫拒絕了我:「小仙,我這兒走不開啊,等會兒我得去談一個櫥櫃代銷的合同。你自己打個車吧。」我正欲應允,去招呼那離我不遠、一直像盯獵物一樣盯著我的搬運工,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非鄭倫聲的男聲:「鄭哥,嫂子要用車啊?用不用我幫你跑一趟?」我過濾掉耳邊的嘈雜,分辨出那男聲出自吳哲之口。我又聽鄭倫對我說:「哎,要不我讓我們這兒小吳接你去?」我眼珠子轉了三圈,說:「那好吧。」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吳哲這麼巧就在鄭倫身邊,既然他又如此積極,那我也無須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