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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鄭倫牽著我的手,話說得實誠:「媳婦兒,想買什麼儘管買,錢賺來不就是為了花嗎?」而我的反應卻縹緲得無與倫比:「鄭倫,我們就留在這裡吧。」這時,我眼中和腦中皆出現漩渦,漩啊漩的,我就以為自己是個影視劇中的人物了,命運坎坷、情路曲折,直到麗江這片世外桃源闖入在我的人生,我就再不想前行了。可惜,鄭倫不配合我,他粉碎了我的臆想:「留在這裡,為什麼?咱不工作了,也不管親人了?」我的心神回到現實:「我隨口說說。」
可這裡,麗江,真的留下了一些漂泊的人。他們在這裡經營酒吧、自彈自唱,他們在這裡出售手工藝品,一件件巧奪天工。他們留在這裡逃避煩惱、逃避現實,享受曖昧的偶遇,設計旖旎的陷阱,真的如影視劇中一般。
可惜,我唐小仙卻與現實脫不了節。我們住的客棧,有電熨斗、電吹風、電熱水器,還可以上網,而且網速快得嗖嗖的。這哪裡是什麼世外桃源啊?
我接到導購小甜的電話時,心不在焉,因為我看見,鄭倫正在和蕭之惠MSN。蕭之惠在MSN上叫「之惠」。我對此的評價為:她好居心叵測啊,企圖借「潛移默化」之功,讓我的夫君不再稱她為小蕭,而稱之惠。小甜貌似是說生意不錯,一切順利,還貌似問了我玩得如何,等等,我敷衍她:「不錯,不錯。」
掛了電話,我飄啊飄的到了鄭倫身後,一目十行地看見他電腦屏幕上的MSN對話十有八九是公事。蕭之惠向他匯報,為煤老闆設計的裝修方案已經成形,色調、材質,以及完工日期和裝修費用等,雙方已經達成一致。我還看見,蕭之惠新鮮出爐的一句話:「他堅持要鍍金的水龍頭。」嚯,真有錢。我不禁暗暗感慨。而至於那十有一二的私事,是這樣的:蕭之惠說,她感冒了。而鄭倫說,感冒了還加班?快回家休息吧。
我自從看見這「私事」,心中就有如千萬小蟲聚眾鬧事。感冒?幹嗎對我夫君說?我夫君又不是大夫。非但不是,他還視大夫為仇人呢。我雖這麼想,卻沒這麼表達。我唐小仙已脫胎換骨了,變得有涵養、有風度了。我趴在鄭倫背上:「我們睡覺吧,人家好睏嘛。」鄭倫繼續敲打鍵盤:告訴他鍍金不如鑲鑽石。邊敲他邊對我說:「聽話,你先睡,我這兒還有事。」之惠把話敲回來:哈哈,鄭哥你真逗。我心中大火:這叫哪門子事?陪著狐狸精說笑話?
我在鄭倫背上磨蹭來磨蹭去:「不嘛不嘛,人家就想和你睡嘛。」鄭倫終究不是柳下惠,他斜睨著眼睛:「女人三十如狼,真的啊?」我紅了臉,索性就不要臉了:「真的啊,我四十還如虎呢。」
鄭倫與我雙雙臥倒,而這之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合上了筆記本電腦,順手還把網線扯了下來。蕭之惠,拜拜了您哪。
如狼似虎過後,我佯裝無意地問:「哎?蕭之惠不是不管煤老闆這樁生意了嗎?」鄭倫身為男方,有權利精疲力竭。他精疲力竭地回答我:「不是不管,是不用再出面。」我附和:「哦,從幕前到幕後了啊。」鄭倫不熱衷這個話題,他一伸胳膊就箍住了我:「快睡覺吧。」睡就睡吧。
我和鄭倫在麗江棲息了三天,看朝陽,看晚霞,也看燈火闌珊。三天後,我們回了北京。一是因為這隔世之處的確不適合世人久居,二是因為小甜和蕭之惠紛紛表達了同一個含義:山中不可無王啊。唉,我又要說了,當老闆多難啊。
第十四話小輩VS長輩
回到北京,我直接回了「小仙女裝店」,正好看見小甜在店裡優哉游哉地嗑瓜子,還看見了地板上零零星星的瓜子皮。小甜見了我,先一愣,然後馬上笑臉相迎:「姐,你怎麼不打個招呼就回來了?」我板著臉:「我回我自己的店,還需要事先打招呼?」小甜馬上揮舞掃帚,一邊對付瓜子皮一邊對我訕訕笑道:「哎呀姐,我哪是那個意思啊。我是說,我應該在店門口迎接你呀。」小甜的一張嘴就像她的名字:又小又甜。所以,雖說她不一定能保持店內整潔,也不一定能按時上班下班,但是,她能用花言巧語將客人捧上天,隨之將業績也捧上天。
我在雲南的這幾天,「小仙女裝店」收入頗豐。光「永久八折卡」,小甜就送出去了七張,而這意味著,這幾天足足有七位客人,一次性送來了八百元以上。我獎罰分明,給了小甜好臉色:「這個月,你將被評為『最佳導購』。」小甜誇張到樂不可支,後又問:「姐,這『最佳導購』的候選人,好像就我自己吧?」我晃了晃二郎腿:「嗯,每個人最強大的競爭對手,就是自己。」
隔壁襯衫店來了新導購,年紀不輕,體重好像也不輕。小甜口舌毒辣辣:「看來這牌子是要發展中老年客戶群了。」
小甜又主動說及了導致她棄襯衫店而投奔「小仙女裝店」的那名優質男客人,她嘆氣:「唉,這麼多天了,他還沒來。」要不是小甜說,我都幾乎把他忘了。一個回頭客而已,不忘還等什麼?不過,看小甜望穿秋水,我也只好說:「他最近忙吧,再等等。」我唐小仙一顆小心臟,軟著呢。
可有人卻鐵石心腸。廣州供我貨的廠家給我打來電話,囉里囉唆一大通,其實意思就三個字:要漲價。經營小本生意的我,並沒有供貨合同傍身,於是也只好囉里囉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意思也就三個字:別漲價。可惜,末了,談判破裂。我唐小仙與那廠家將在完成下一次「原價」的交易後,再沒有瓜葛。「小仙女裝店」的源頭被掐了,我一顆小心臟,也隨之破裂了。
孫佳人給我打來電話,請我和鄭倫晚上去她家吃飯。她說:「焦陽說了,我們得好好謝謝你。」我隨口就說了句不是髒話但非常像髒話的話:「他媽的眼睛好了?」孫佳人言簡意賅:「手術成功,術後恢復得又快又好。」我借用她的話:「看來你和焦陽也恢復得不錯。」孫佳人喜滋滋:「是啊,所以要請你吃飯啊。」
不過,我拒絕了孫佳人的邀請。因為,今天是我唐小仙的三十大壽。我哪裡也不想去,只想趕緊天黑睡覺,趕緊迎接明天。我天不怕地不怕,卻多麼怕三十歲的來臨。凌晨十二點一過,我脖子上的皮膚會不會鬆弛?我的眼角會不會生出皺紋?我身為女人的人生,會不會就正式步入了下坡路?天啊,三十歲,真是兇猛如獅虎,惡毒如蛇蠍。我多麼想矇混過關,等明天一到,仍混在二十九歲多的隊伍中。
我坐在店內的一角,摸著好像真的有一點兒鬆弛了的脖子,再看著含苞待放的小甜,心中悲涼似晚秋。有人推開店門,來者是抱著一束百合花的花店小夥計。他說:「唐小仙小姐,收花。」小甜在左右咋咋呼呼:「哇,好漂亮啊。姐,好漂亮。」而看了花中卡片的我卻火冒三丈。這是蕭之惠第二次送我花了。第一次,是在我「小仙女裝店」二度開張時,她祝我財源滾滾。而這次,她的賀詞是:祝你三十歲生日快樂。
媽的,一定是鄭倫告訴她的。她現在一定在竊笑:這個老女人,已到了豆腐渣的年紀了啊。這該死的鄭倫,表面上對我的生日不聞不問、不理不睬,背後還借他人之手,捅我一刀。真是造孽啊!
鄭倫在晚七點來「小仙女裝店」接我,我手拎百合花上了他那尚未修理的麵包車。他眯眼瞅著花:「如今你還有仰慕者?」我回身把花扔在后座上:「你的小蕭,對我的仰慕有如滔滔江水。」我這一回身,看見了后座上有一個大蛋糕。哦,多麼庸俗而又不善解人意的夫君啊。而此時此刻夫君還在說:「小蕭送的?她可真周到。我今天只不過無意間跟她提了一下你的生日。」我白了鄭倫一眼:無意間?誤殺也是無意間,可那也是殺人了。
我和鄭倫回了我家。就在今天,他將把我以及我的隨身行李接往他家,也就是說,我們將正式展開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婚姻生活了。
我媽做了一大桌子菜,一給我慶生,二給我餞行。我無可奈何:三十歲了有什麼好慶的?慶祝我加入了她們中老年婦女的行列?而且,鄭倫家距我家只有十幾公里的路程,不誇張地說,我跑著也能往返啊。餞行?好像我要去千山萬水之外似的。
幸好,鄭倫買來的蛋糕上只有庸俗的「生日快樂」,而沒有提及「三十」這個數字,否則,我會把他的臉按向蛋糕,讓他親自毀了那數字。
鄭倫在飯桌前腰板筆直,嚼飯嚼得悄然無聲。因為要開車而以茶代酒,他捧著茶杯去碰我爸的酒杯時,姿態為點頭哈腰。我直接批評他:「別像個狗腿子。」我媽厲聲呵斥我:「小仙,怎麼說話呢?人家鄭倫這叫有禮貌。」而我爸深入補充:「等你到了人家鄭倫家,可不能沒禮貌啊。」我干嚼著筷子: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還真是有這麼回事兒。
飯後,我爸媽興師動眾地將我們送到樓下,等麵包車都動了,他們還戀戀不捨地向我揮手。我心中明明歡喜,喜於從今往後我就能徹夜監察夫君的動態了,但臉上卻劃下兩行淚來。我爸媽也真是的,煽情煽得厲害。這時鄭倫倒懂事了:「等你以後嫁女兒時,你就懂得他們的心了。」我抹乾了淚,換了話題:「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鄭倫撓撓頭:「無所謂。」「那你媽和你奶奶呢?」憑我多年來的人生經驗,孫子和重孫子應該遠遠比孫女和重孫女值得期待。果不其然,鄭倫撇撇嘴:「她們肯定是喜歡男孩兒。」我嘆氣:唉,為了我今後在鄭家能有一席之地,但願鄭倫的精子能長長眼,賜我一個男孩兒。
鄭倫見我若有所思,臉色立馬變白:「唐小仙,你該不會這麼快就想生孩子了吧?」我一怔:雖說我之前還真沒這麼想過,但好像三十歲的我也的確應該分秒必爭了。沒等我開口,鄭倫又說:「唐小仙,在結婚這事兒上,我可是妥協了,但我可不想這麼快當爸爸啊。」我感覺內心的小火苗被小雨點澆滅了,可嘴上仍爭鋒:「哼,我才不想生呢,我多想一輩子保持婀娜的身姿呢。」鄭倫的嘴也不是白長的:「喂,媳婦兒,你說,生孩子以及哺辱能不能改變你胸前一馬平川的現狀呢?」為了生命安全,這一次,我饒恕了司機鄭倫的不敬。
回到鄭倫家,也就是我的婆家時,已經是晚九點多了。奶奶已經睡覺了,房門關著。我婆婆身穿睡衣睡褲以及棉坎肩,在自己的房間裡看電視,讓我頗感親切。不像我媽,知道我和鄭倫去吃飯,還刻意搭配了衣褲,描了眉毛。所以,鄭倫才不得不配合上了拘謹的嘴臉。
我婆婆面色如夏日,語調如春風:「倫倫,小仙,回來了。怎麼樣,玩得好不好啊?累不累啊?」倫倫將小仙推給倫倫他媽:「你先匯報匯報,我先洗澡去了。」說完,他就一溜煙跑了,我連他一個手指頭也沒抓著。一向能說會道的我乾巴巴地笑了笑:「玩得不錯,不累。」我婆婆也只好應和:「啊,是嗎。啊,行,那你就回房收拾收拾吧,早點睡。」我直吁大氣,忙不迭悶頭告退了。真是尷尬,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新媽,也只好禮貌成了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