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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孫佳人終於放過了唐家,回她自己家去作威作福了。

    晚上她給我打電話:「小仙姐,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呀?焦陽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把我請回家了。」我一個人獨占大床:「很聰明的那個人是我唐小仙,是我讓你去降伏你婆婆的吧?」孫佳人的婆婆想必是個樸實的老太太,是屬於初進城而心懷忐忑的那一種。她見因自己的進城而導致兒子打跑了兒媳婦,想必又心懷愧疚。也許她已成天念叨,叫兒子低頭接回兒媳婦,但可惜兒子始終拉不下臉。這時,她孫佳人在我唐小仙的點撥下,放下身段去示好,自然水到渠成、合家團圓。

    孫佳人面對我的功勞打馬虎眼:「哎呀,總之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嘍。」

    有一句話,是那樣說的:東邊不亮西邊亮。可我想說的,卻是這樣:她孫佳人那邊亮了,我唐小仙這邊卻不亮了。

    蕭之惠又出么蛾子。

    她又把山西煤老闆這塊掉地上了的肥肉活生生地給撿了起來。我在深更半夜被鄭倫的電話吵起來:「媳婦兒,有錢了,我們有錢了。」我五迷三道:「是你在做夢啊,還是我在做夢啊?」鄭倫的聲音一清二楚:「我們誰也沒做夢。你聽清楚啊,山西煤老闆那生意,又回歸我們『倫語裝修』了。」我一個機靈坐直身:「什麼,你說什麼?怎麼這麼突然?」鄭倫一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語調:「剛剛小蕭打電話告訴我的。」

    我忙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整。媽的,這大半夜的,那狐狸精竟敢給我夫君打電話,以為我不敢打折她的腿嗎?這夫妻分居真不是回事兒。

    鄭倫在那邊火上澆油:「這次,小蕭真是功臣啊。媳婦兒,我們去歐洲好不好啊?」

    我對尊榮華貴的「歐洲」二字充耳不聞,卻脫口而出:「她如何作了功臣?她從了煤老闆?」鄭倫不悅了:「唐小仙,我最後對你講一次,小蕭她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我也不悅了:「那你就能隨便連名帶姓地教訓我?」

    完了,又完了,我和鄭倫這對新婚夫妻,婚後連性生活都來不及發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針鋒相對了。

    「唐小仙,你太刻薄了。」鄭倫不讓我。

    「那你和你的小蕭去雲南,去歐洲吧。」我也不讓他,刻薄得變本加厲。

    掛了電話,我企圖蒙頭大睡,但實際上卻是蒙頭大哭。我的一雙火眼金睛明明分辨了蕭之惠對我丈夫的虎視眈眈,我明明是想保護丈夫、保護婚姻,可為什麼,丈夫他卻不與我為伍呢?我一邊哭一邊想:鄭倫,你是傻子吧?

    第十二話冷戰混合熱戰

    三天後,鄭倫沒有去歐洲,他照計劃登上了去雲南昆明的飛機。而陪在他左右的,也照計劃是我唐小仙,不是她蕭之惠。我們二人肩並肩坐在飛機上,左邊的人目光向左,右邊的人目光向右。

    三天前,我因為鄭倫不識蕭之惠的狼子野心而覺得他是個傻子,而鄭倫因為不識我的良苦用心而覺得我刻薄。接下來的兩天,我們誰也沒理誰。這種狀態,人稱「冷戰」。

    我在「小仙女裝店」中愁眉苦臉,心想:婚姻哪裡是愛情的墳墓,它簡直就是人生的墳墓,而我唐小仙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就跳了下來,身上迅速落下越來越厚的黃土。要是照這速度活埋下去的話,怕是我還來不及長皺紋,人就先咽了氣,真可謂永葆青春地活了一輩子。

    店內不知道何時來了人,直到她問「喂,這有沒有再小一號的啊」,我才回過神來看見了她。這一看,可了不得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在我翻修店面之前,仰著下巴說我的店內裝修「賣賣日用百貨還差不多」的那時髦女人。

    她依舊仰著下巴看我,手捻著一條高腰裙吆喝:「喂,聽見了嗎?有沒有小一號的啊?」

    我低下頭,雙眼皆看著自己的鼻子尖兒:「有是有,但你穿不下。」我是實話實說。有一類時髦女人,不求最合適,只求最瘦。她就是這類的典型分子,拉上拉鏈連大氣都不敢喘。

    女人臉色鐵青:「我就要小號的,你給我拿條小號的。」

    我依舊低著頭,整張臉被垂下的黑髮遮去了大半,連我自己都覺得陰森森的。我拿了條小號的給她,她一接下,看了看那腰圍,臉色立馬黢黑了。我手指試衣間,嗓音低沉:「你馬上去試。」她硬著頭皮走入試衣間,不一會兒工夫,我只聽刺啦一聲,分明是布料撕裂的聲音。我嘆氣:唉,何必強求自己的血肉之軀呢?

    女人紅著一張臉走出試衣間:「合,合適。我就要這條了。」

    我面無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兩百二十元。」她多一句話也沒再說,扔下錢落荒而逃,殘敗的高腰裙被她團作一團掖入包中。

    我頹然坐下。雖泄憤和賺錢一舉兩得、一箭雙鵰,但我卻毫無酣暢淋漓之感。人生真是被鄭倫糟蹋了。

    一整天下來,陰沉著臉的我僅僅創造了五百餘元的營業額。這一數字,當之無愧榮升為了在我開店以來的數天中,除去第一天之外的歷史最差成績。而且,後來我還發現,這五張百元紅鈔中,竟含有兩張假鈔。我把這筆帳武斷地記在了那時髦女人的頭上。

    就這樣,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煎熬了兩日。在家中,我卻強顏歡笑,對我媽說:「是,是鄭倫送我回來的」;「有,他剛剛已經來過電話了」;「對,我們正在為雲南之行而心潮澎湃」。我媽眼尖:「你這喪氣樣兒是哪門子澎湃?」我善辯:「如今流行低調的澎湃。」

    第三天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鄭倫終於來找我了。當我看見他的麵包車停在我店門前的那一小會兒,我忐忑的心情剛好到達了巔峰,我的腦海中已浮現了他和蕭之惠額頭抵額頭研究裝修圖紙的畫面。這次,蕭之惠的大腦門兒倒是沒有太耀眼,但她的嘴卻越來越尖,嘴邊還生出越來越長的鬍鬚。這不是狐狸是什麼?我正欲打電話給鄭倫,鄭倫的車就出現了。我想好了:他要是求饒,我就原諒他。他要是說想跟我離婚,我就求饒。

    不過,鄭倫什麼都沒說,除了一句「走嗎」。我心想:真像計程車司機啊,供過於求的時候,不得不主動開口,見人就問走嗎,走嗎。我說得更簡練:「走。」

    鄭倫替我拉下了捲簾鐵門。他個子高,一伸手就行了。不像我,得舉著鐵鉤子去鉤那門沿兒。我站在鄭倫身後,看著他關門上鎖的背影,心說常言道「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真是真理啊。

    鄭倫撣撣手就想上車,我看見他的大衣下擺因為剛剛蹲著鎖鐵門而沾了灰,伸手就想給他撣。可他大步一跨,跨出老遠,我連下擺的邊兒也沒沾著。我悻悻地跟上了車。

    鄭倫發動了車子。這裡有海洋的氣息,不,應該說是有烤魚片兒的氣息。在這廝的人生中,吃和洗澡並列第一名。若再算上他媽、他奶奶、他的工作室、他的小蕭,我在他心中是不是應該排在第五名之後、第十名之前的某一個位置呢?

    我斜愣著眼睛,瞥見司機鄭倫的小卷劉海兒已經太長了,長得幾乎遮沒了他的大眼。看不見他的眼,我如何看得見他的心思呢?此乃劉海兒的絕妙用途吧,可以阻擋心事不被旁人窺視。這麼一想,我也捂住了眼睛。我不想我一腔焦慮的心事被鄭倫窺去,我不想處於下風。

    可這一捂,卻捂出了大事。

    我突覺車速加疾,車頭左偏,說時遲那時快,砰的一聲巨響後,車頭又右偏,車速在剎那間減至零。這不是某星撞地球,也不是火山叫囂、洪水咆哮,這,只是一起車禍。不用看,我也知道我和鄭倫發生車禍了。

    「小仙,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唐小仙?」我聽見鄭倫焦慮的呼喊聲,這才張開了捂著雙眼的雙手。我沒事,我只是感覺自己的一把老骨頭在座位的安全帶中小範圍地東倒西歪了幾下。如此看來,這安全帶還真不是擺設。我一眼就看見,路上的行人都在看著我,或我們。我一把推開了車門,跳下了車:「看什麼看啊?沒事沒事,都散了吧。這大冷天的,都回家看電視去吧。」我唐小仙一貫反感看熱鬧的,也一貫愛好疏散民眾。

    我回頭,看見車上的鄭倫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他應該沒想到,他的媳婦兒是如此巾幗不讓鬚眉。鄭倫也沒事,他也只是在安全帶中歪了歪。

    不過麵包車可就有事了。它右側的後方有裂痕、凹陷、漆面斑駁,壯烈悽慘得如戰場傷兵。

    這時,鄭倫已下車走向肇事車輛了,漸漸地,周圍也已擁堵了其他車輛。據現場觀察,再結合剛剛的切身感受,我分析車禍的過程如下:我們的麵包車正在直行,而肇事車輛——一輛與我們同方向的計程車,本來停在自行車道上,但卻突然車頭左扭,企圖調頭。鄭倫避閃不及,一邊也左扭車頭,一邊加速企圖衝過險情。就這樣,計程車的車頭狠狠地親吻上了我們那沒衝過去的麵包車的右臀側。

    計程車司機也沒事。他也已下了車,左看右看。至於計程車,可真是一員重傷兵了。它橫在馬路中間,前保險槓已完全脫落,內部機械結構見了天日,車旁還散落著一些塑料的格子板。這時,我才突然驚慌:這是多大的一起車禍啊!又突然,我看見重傷員計程車流血了。那不知是油還是水的液體,正在滴答。

    我唐小仙奮力跑向了正在走向計程車的鄭倫,心裡想著,我的夫君,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嘴裡嚷著:「鄭倫,趴下,要爆炸了。」

    我的夫君鄭倫雖沒有趴下,但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而我一邊跑一邊看著計程車司機將手伸到那堆機械中,像是擺平了一個小盒或是小罐的東西。重傷兵的血止住了,我的步伐也止住了。那司機藐視了我一眼:「爆炸?你電影看多了吧你?」我的臉通紅通紅。

    那司機五大三粗,一臉橫肉,我就奇了怪了,誰敢坐他的車啊?他是不是專門上夜班、拉夜活兒的啊?他找塊兒黑布蒙成蒙面人估計也會比露著現在這副尊容更像良民。而他的內在和外在相當一致,他指著鄭倫的鼻子大罵:「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啊?有你這麼強行超車的嗎?」鄭倫倒文質彬彬,掏出了電話。掏出以後,他扭臉就問我:「交通事故打多少號?」想我唐小仙還來不及出事故,車就被變賣了,故此也只好說:「要不打110試試?」

    那司機來干涉我們夫妻間的對話:「找警察?你們這不是自找麻煩嗎?我看啊,咱私了算了。這車,咱各走各的保險,然後你們再給我一千塊錢誤工費。」這下,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了:「您睜大了眼睛看看,這是誰的責任啊?一千塊錢,誰給誰啊?」司機又被我勾得開罵了:「你大爺的責任。我這兒掉頭掉得好好的,你們超他媽什麼超啊?」嗖地,鄭倫就擋在了我前面,像一座大山似的,擋得那屠夫司機完全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中。鄭倫一字一句:「你少他媽跟我女人說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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