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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我背著孫佳人給鄭倫打電話:「要不我們就去歐洲吧?一輩子一次的事,貴就貴點兒吧,勒勒褲腰帶不就過去了嗎?」我說這話時只覺自己灰頭土臉,之前都市麗人的身姿蕩然無存。那時,在我下海前,我媽就有言在先:「開店?這不是由知識分子淪為二道販子?」如今一看,她的話真靈驗了。我如今天天伺候人穿衣穿褲,與人討價還價,言語中半真半假,心中則除了錢就再無其他。那個叫唐小仙的都市麗人真是已入土為安了。看看人家孫佳人,雖說也不是大富大貴,但至少有光明正大的婚假,還有月月到帳的薪金。哪像我,全年無休,還須為房租憂心忡忡,一不小心,資產就縮水。
鄭倫的心態倒是比我平和:「好啊,你想去我們就去。我還有好幾張信用卡可以刷。」
轟隆隆,五雷轟頂。刷信用卡的人生,最好的終結就是猝死,一了百了。可我唐小仙卻還想與夫君白頭偕老、共享夕陽無限好呢,怎麼能負債纍纍?
末了,我說:「嗯,其實中國地大物博,山川河流應有盡有,我們何必出國呢,對吧?」就這樣,我們把目的地堅定地鎖在了中國的領土之內,連日韓新馬泰都不作考慮了。
焦陽還是沒有給孫佳人打來電話。孫佳人給我揉著肩膀,向我討教:「你說,我婆婆是不是根本就沒向他匯報我的義舉啊?」我肩膀不酸了,又讓她給我捶背:「我看啊,是你婆婆眼不明心卻明,一下就察覺到了你是假仁假義。」孫佳人玩兒命地捶我:「哼,你這身老骨頭,散了算了。」我痛不欲生。
等這夜一過,焦陽終於把孫佳人接走了。
他在我家樓下筆直佇立,我一下樓就看見了他。而此時,孫佳人還在我唐家的廁所中描眉畫眼呢。我走上前:「你行行好,快把她接走吧。我有好久沒睡過安生覺了。」焦陽看見我先一愣,然後才說:「唐小仙,你看上去也就二十歲。」這下,換我一愣了。焦陽這直挺挺的身板,還略具鄉下娃子的風範,可這言談間,卻頗感染了北京城的誇大其詞、油腔滑調。他又說:「以前見你時你都像個女強人,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嗯,怎麼說呢,這麼青春可人。」
我呸,青春可人?你倒不如說我天真無邪。我也是真是沒想到,焦陽他這麼,嗯,怎麼說呢,這麼口無遮攔。我這三十歲的已婚婦女並不樂於接受男人做作的讚譽,而我想,孫佳人也不樂於自己的丈夫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姐妹吧。
我帶著一身雞皮疙瘩對焦陽說了再見。這時,鄭倫竟開著麵包車由遠至近駛來。看來,唐家今早的吸引力還真是強大。
鄭倫下車,懷抱一束紅玫瑰。我頓時雙腳蹬地,作餓虎撲食狀。看來,不再塗脂抹粉,身穿牛仔褲和平底鞋的我,真的是青春無敵啊。焦陽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鄭倫手中的花自然是送給我的,他自然沒有熊心豹子膽讓我看見他買玫瑰另作他用。鄭倫頭頭是道:「女人都是愛浪漫的對吧?雖說我沒錢帶你去浪漫的歐洲,但買束浪漫的玫瑰,倒還無須動用信用卡。」我摟著花,抿著嘴,眯著眼,陶醉其中。
想我唐小仙雖不是國色天香,但至少也是水靈靈地活到了當下。收花收了十幾載,我的態度已從一開始的「哇,他愛我」,到了後來的「他對我有企圖」,再到了再後來的「他最近手頭寬裕」,真可謂是越來越現實,越來越不浪漫。可今天,我又找回了最開始的怦然:哇,他鄭倫愛我,他鄭倫在乎我。
鄭倫見我因區區一束玫瑰而興高采烈至幾乎抽筋,就開始狗嘴裡吐狗牙了:「唐小仙,你不至於吧?莫非,以前從沒人給你送過花兒?我的眼光是不是太獨到了啊?」我一下止住了笑,繃緊面部肌肉:「胡說!姑奶奶我開始收花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要是那時候我收的不是花,而是樹苗,那如今也該長這麼粗了。」說著,我雙臂一攏,雙手離老遠,攏出老大一個圈來。
鄭倫一邊大笑一邊將我請上車:「哈哈,你這千年老妖精。」
這時我才看見,焦陽在看著我和鄭倫。我對正發動車子的鄭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喏,那是焦陽,孫佳人的男人。」鄭倫只看了焦陽一眼,並哦了一聲,就了事了。我倒沒事找事地道:「喂,鄭倫。剛剛,你竟對自己的妻子與如此偉岸的男人有說有笑採取了視若無睹的態度,你真行啊你。」鄭倫挑了挑濃眉:「你是我媳婦兒啊,我信任你。」
喲嗬,他這小子是在給我做榜樣吧?到時我若因蕭之惠而找他的茬兒,他就會大肆宣揚他「信任」我的案例了吧。
果不其然,鄭倫下一句就是:「你好好向我學習,別動不動就吃醋撒潑。」
小甜又來應徵做我的導購了,雖然,我還從未對外表達過我想招導購的意圖。
「你是怎麼想的啊?你那邊不比我這邊風光嗎?何況男客人又比女客人好伺候,你是不知道,女人有多挑三揀四。」我是實話實說。人家那邊真是國際品牌連鎖店,店內金碧輝煌、一塵不染,從上到下一身導購的制服。在這大冬季,明明一天到晚也沒幾個客人,可也須站足兩名導購,撐足場面。
小甜與我雖是萍水相逢,但卻更具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意境,我看出她心直口快,她偏偏故意慢下一拍:「姐,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哦。」我聽得昏昏欲睡,心想:如果我知道點兒孫佳人的秘密,倒還能回「金世」繪聲繪色一番,引得眾人圍成一團,可如今我知道你的秘密,我能上哪兒告訴哪個別人去?
我點點頭,小甜的節奏立馬就快了上來:「姐,我搶了佳伶的心上人。」
「誰是佳伶啊?」
「就是我們店那個三十歲的大姐啊。」
瞧瞧,這節奏。才我一言她一語兩個回合,真相就大白了。一開始,我以為「佳伶」是叫「家玲」,後來我才知道,她叫「伶仃一人」的「伶」。多大意的父母,為了讓閨女伶俐,不惜捎帶腳讓她伶仃到了三十歲。
「她不是沒男朋友嗎?」我記得小甜說過。
「是沒男朋友啊,不過有心上人。」小甜說得像煞有介事。
「什麼人?怎麼又會被你搶了?」我不由得好奇。
這時,店內來了客人。小甜手疾眼快,連手勢帶嗓音齊齊奉上:「歡迎光臨。」
我第一次在客人面前杵成樹樁,不用動口,也不用動手。小甜在客人面前,一改叫我姐時的那種女娃嗓音,改為了一種一聽就知道是接受過專業培訓的導購語調。小甜的手也相當細嫩,摸在衣服上給人一種撫摸貴重品的感覺,這也是優秀導購的一大特色。我看得頻頻頷首。
果然,客人出門時沒有空手。小甜樂顛顛地將三百六十大元交給我,女娃音隨之重現江湖:「姐,你看我合不合格呀?」
我慢下節奏:「先說說,你怎麼搶走了人家的心上人。」我可不會引狐狸精入室。有一個蕭之惠,我已經焦頭爛額、杯弓蛇影了。
「前幾天,我們店裡來了一個男的,又高又帥、又成熟、又有錢。佳伶一眼就看上人家了。」小甜一邊數著手指頭,一邊說著那整齊而又簡練的排比句。
「佳伶看上了?你呢,你沒看上?」看著小甜雙頰緋紅,不用她答,我也知道答案。尤其是那個「帥」字,幾乎讓她口水淌下。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若不是愛錢愛瘋了,皆會以貌取人。回想我唐小仙交第一個男朋友時,也正處於這不足二十歲的妙齡。他是學校里的響噹噹的角色,身形頎長、五官英氣,打籃球時肌肉緊實,彈吉他時眉目清秀。我注視著他的身姿,常常覺得自己不吃不喝也可以長命百歲。雖說他因幼年喪父而致使一顆小心臟堅強到幾近堅硬,進而致使我們「性格不合」,但我在頗長的一段時日中,仍因留戀他的相貌而堅持不與他結束戀情。
小甜喚回我的神思:「我看沒看上他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看上我了。」這下,更像煞有介事了。
這二女搶一男的好戲從頭到尾是這樣的:幾天前,襯衫店迎來了它開店以來最具吸引力的一名男客人。三十歲的佳伶猶如枯木逢春、春心蕩漾。用小甜的話說:「我都聽見她的心跳了,撲通通,撲通通。」不過,那男客人卻對十九歲的小甜殷勤備至,既問了她名字,又問了她年齡,還對她說了再見,而他們也真的再見了。那幾天中,那男人又來過了兩次,一次買了領帶,一次買了領帶夾。
小甜雙手捂住臉:「我已經沒臉面對佳伶了。」她的目光從手指fèng間望向我:「而且她現在面對我時,也更加沒有好臉色了。嗚……」小甜竟裝哭,哭得是乾打雷不下雨。我投降:「好好好,我考慮看看,如果我真要請導購,第一個請你,好不好?」小甜立馬雷過天晴。
這孩子,躲也不知道躲遠點兒。從牆那邊躲來牆這邊,佳伶若真想追緝她,還不就是從追兩步變成追十步這麼簡單的事?為了不讓「小仙女裝店」受到牽連,我在小甜即將出門的那一剎那,又拉住了她:「妹子,聽姐勸。要跑,就跑遠點兒,跑到佳伶找不到的地方去。」
小甜對我的忠告嗤之以鼻:「她找不到我的地方,那帥哥不就也找不到我了嗎?」
「他,他就沒留下張名片,也沒找你問電話號碼?」我只覺不可思議。
「沒,沒呢。他不好意思啊,他來不及啊。」小甜自說自話。
這下,換我嗤之以鼻了:「這叫哪門子橫刀奪愛啊?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代溝,真是老么寬、老么深的代溝。我長她十一歲,像是和她活在兩個星球上。不過,這下我倒是可以聘用她了。我一不用擔心與我同齡的佳伶會像她這麼無中生有,追緝她至此;二也不用擔心我的夫君鄭倫會被她這來自「幼稚星球」的生物所吸引。
而小甜口中的帥哥,已被我從腦海拋向浩瀚的星海了。人家只是碰巧在買襯衫時同小甜寒暄寒暄,又碰巧又去買了領帶和領帶夾,僅此而已,回頭客而已嘛。
鄭倫在網上再三選擇,最終選中了雲南。電話中,我一口應允:「雲南好啊,彩雲之南,詩情畫意不亞於歐洲。」鄭倫聽出我無意中的話中有話:「媳婦兒,我們遲早去歐洲。」我又故意糾纏:「遲是多遲,早是多早啊?」鄭倫道:「再遲也遲不過你有生之年。」我氣結,哼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鄭倫訂了三天後飛往昆明的機票,而三天後等我一飛,「小仙女裝店」的首名導購小甜也會隨之正式上任。我應允了她一個月一千兩百塊的底薪,以及百分之五的營業額分成。而她則須從早九點工作到晚九點,一周放工一天,不僅要負責招呼客人、阿諛奉承,還要負責新衣樣品的熨燙和店內的衛生清潔。我的身心突然自由了。雖說一個月要付出一筆不小的人工工資,但我卻覺得自己真正升任為了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