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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鄭倫打斷我:「沒病你為什麼要嫁給我?」
我一聽這話,樂了:「啊?你只娶有病的?」
我給鄭倫搬了把椅子,讓他坐下。我又給自己搬了一把,坐在他對面。我把爆米花放在他膝蓋上,還替他解開了袋口。他的手不知不覺地就伸入了袋子,抓了兩顆就往口中送去。
我說:「你好好聽我說。我本來呢,是想說『交往』,可一緊張,就說成了『結婚』。可我現在再一琢磨呢,覺得結婚更好啊。你看我,交過四個男朋友,結果到現在一個都不在我身邊。正所謂夜長夢多。談戀愛實在沒什麼意思,談著談著,就談崩了。」
我的前言不搭後語竟博得了鄭倫的贊同:「是啊,我談過十幾次戀愛,也都崩了。」
哦,我的老天爺啊。我的第五個男朋友,我未來的夫君,竟還是個戀愛老手。我覺得自己的血壓都升高了,可我卻伸手抓了把爆米花。
鄭倫問我:「可如果不談戀愛,怎麼了解對方?不了解,怎麼結婚?」
我身子向他傾去:「談是一定會談的,我們可以進行一次開誠布公地交談。你看,我已經知道了,你二十五歲,未婚。而我呢,我也二十五歲,也未婚。」這話一說出口,我的臉騰地就紅了。不過我再一想:待生米煮成熟飯,他總不好因為我年長區區五歲就翻臉不認人吧?
店內只留有一盞燈,燈光還昏黃。鄭倫突然問了我一句:「唐小仙,我怎麼覺得這像是做夢呢?」我小心翼翼:「美夢吧?天下掉下來個唐妹妹?」鄭倫搖搖頭:「惡夢,受困盤絲洞。」
我和鄭倫今天的交談終止於我媽打來的一通電話。我媽催我:「一個大黃花閨女,你想幾點才到家啊?」
於是,我慌忙鎖上了店門,又慌忙鑽入了鄭倫的麵包車。鄭倫瞪向我,我嬌滴滴地道:「這麼晚了,送送我吧。」
於是,鄭倫開車,而我坐在他的旁邊享用著爆米花。我抓了兩顆餵到他嘴邊,他竟面露尷尬之色。我呵斥道:「張嘴啊。」他嚇了一跳,立馬把嘴張得老大。一路上,我瞥見他不住地瞥我,想必他是在心想:這女人真是柔中帶剛。
我愈發覺得他有趣了。
到了我家小區門口,我賴著不下車。鄭倫問我:「該不會是等我送你上樓吧?」我擺擺手:「下次吧。我是想說,路上小心開車,到家後給我打電話。」鄭倫瞪圓了眼:「還要打電話?」我一本正經:「廢話。是你說的要互相了解啊。」
我下了車,兔子一樣往小區里躥。躥了老遠,我回頭,看見鄭倫的車還在。我打電話給他:「你怎麼還不走?」
鄭倫說:「我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人類,會不會跑著跑著上了天、入了地。」
我大笑:「我不是林妹妹,也不是蜘蛛精,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人類唐小仙。記住了嗎?」
我媽一臉不悅:「大冬天的,在外面瘋什麼瘋!」我一頭扎入她懷中:「不瘋,怎麼給您娶女婿啊?」我媽就像施展川劇絕活「變臉」一樣,把不悅變成了大悅:「是嗎?交男朋友了?什麼人啊?我認不認識?」
為了躲開這「十萬個為什麼」,我馬上躥去洗澡了。我媽追在我後面說:「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孝順啊?」
這是我媽的另一個絕活:會把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升到「不孝順」的高度。
鄭倫給我打來電話時,我已經躺在床上了。他說:「我到家了。」我打了一個呵欠:「到家就到家吧。好,我困了,明天見。」說完,我就掛了電話。我躲在被子裡咯咯地笑,眼前浮現出鄭倫呆若木雞的模樣。他一定在想:這女人一定有病。我誠心誠意打去電話,她一個呵欠就把我打發了。還明天見?見什麼見!
周四中午,孫佳人手捻錢包來到我的店。她挽著我的胳膊:「哇,小仙姐,從今以後,你也是有產業的人了。」店中沒有別的客人,於是我大膽道:「嗯,我的產業就是『屠宰場』,來一個,『宰』一個。」孫佳人裝出一副待宰羔羊的嘴臉:「哇,我好怕啊。」我在她腰間擰了一把:「你都為人妻了,能不能不這麼二百五啊?」
孫佳人一聽這話,就打開了話匣子:「別提了,結婚可真沒意思。你也知道,以前我和焦陽天天下館子。可自從結了婚,我上了一天班,累得像孫子一樣回了家,還得下廚房。你知道他怎麼說嗎?外面吃太貴了,外面吃味精太多了,外面吃不衛生。我就奇了怪了,結婚前他怎麼不怕啊?」
孫佳人說得唾沫橫飛,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停,停。我還沒結婚呢,你別嚇唬我。」
孫佳人扒開我的手:「小仙姐,婚姻似懸崖,一念之差,天壤之別啊。」
孫佳人挑了條羊毛的及膝裙,我真心說贈她,她卻也真心地堅持付了錢。
公司的午休時間只有一小時。孫佳人末了說:「你看看我現在,下了班就要衝回家做飯,只剩下午休一小時能自由自在了。」說完,她踩著高跟鞋扭著腰走了。
孫佳人的忠告從我左耳朵入,又從我右耳朵出了。昔日,似火焦陽追求她時,二人走街串巷,吃盡了這皇城根下的美食;今朝,焦陽冷不丁將她困入了廚房,讓她鑽研柴米油鹽,她免不了有天壤之別之感。可我不同,我沒上過天,我一直在壤上。對我而言,西紅柿炒雞蛋,白菜炒豆腐,易如反掌。
我的右手邊隔壁是一間男式襯衫店,店中雇有兩名導購,一名年長,一名年幼。在這冰凍時節,襯衫乏人問津,那年幼導購就來我的店中串門:「姐,你多大了?」
我說得順口:「二十五了。」
小姑娘自我介紹道:「我叫小甜,十九歲。姐,我們店裡的那大姐,已經三十了。我跟她都沒什麼話說。以後,我常來找你玩兒吧。」
我腦後淌下一滴冷汗:你姐姐我他媽也三十歲了。
小甜看看這件,摸摸那件:「等我發了錢,我來買一件。」
我賠笑:「好,好。」
小甜走回我身邊,小聲道:「姐,我們店裡那大姐,沒結婚,也沒男朋友,沒客人時,天天鐵青著臉,我嚇都要嚇死了呢。」
我又是一滴冷汗:老姑娘的一顆恨嫁心,誰人知曉啊?
到了傍晚,我接到蔣有虎的電話,他說:「我下班後過去找你吧?」我問:「找我幹什麼?」蔣有虎語塞:「陪,陪你看店。」我拒絕:「你一個大男人看店,我的女客人們會不自在的。」蔣有虎又道:「那我晚上去接你吧?」我又拒絕:「不用了,蔣大哥,晚上會有人來接我的。」我搬出「大哥」巨石,砸向他的雜念。蔣有虎中招,吐血掛了電話。我嘆氣: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卻偏偏不可以從了他的雜念。這就叫命啊。
接下來,我唐小仙的好戲才剛剛上演。
我打電話給鄭倫:「下班了嗎?可以過來了吧?」鄭倫囁嚅:「又討論結婚啊?」我以退為進:「哎呀,你急什麼啊?先互相了解了解嘛。」鄭倫也吐出一口血來:「喂,誰急啊?」接著,他又囁嚅,「我手上還有工作,九點左右過去吧。」
鄭倫來時,我又是已關了店門,坐在昏黃的燈下與鈔票為伴。人一自負盈虧,就免不了變得市儈。鄭倫也市儈,不然怎麼會設計我買下他做的招牌?
我問鄭倫:「工作很忙嗎?」鄭倫說:「很忙是好事。」
我點點頭,覺得這一句鋪墊已足矣。光陰似箭,寸金又難買寸光陰,鋪墊太多,糟蹋光陰是罪孽。
鄭倫嘴裡又吃著糖,糙莓味的。我的身子傾向他:「真甜。」
鄭倫身子向後仰:「你想幹什麼?」我卻說:「不想幹什麼。走吧,送我回家。」
坐在車上,我問鄭倫:「今天沒帶零食?」他一手扶方向盤,另一手伸入衣兜,掏出一包花生遞給我:「小心吃,別把皮兒掉我車上。」
鄭倫的車潔淨得很,外面鋥亮,裡面更是一塵不染,相形之下,我賣掉的那輛甲殼蟲簡直是有礙觀瞻。我接過花生:「掉你車上又怎樣?」鄭倫嘆氣:「還能怎樣?我又得打掃了啊。」
我偷笑:瞧我這未來夫君,不但天天有零食傍身,還是個打掃的好手。我唐小仙三生有幸啊。
鄭倫瞥我一眼:「笑什麼呢?」我眯著眼睛看他:「笑我幸福的未來呢。」鄭倫一哆嗦,心想:這女人又有犯病的跡象了。我側過身子,幾乎面對著鄭倫。鄭倫又一哆嗦。幸好,這麵包車足寬敞,否則,說不定他會奪門而出了。
我問:「喂,你之前的女朋友們都哪去了?」鄭倫文縐縐地道:「散落在天涯了。」
是呀,我之前的男朋友們也都散落了。所以說,戀愛有戀愛的幸福,但卻稍縱即逝。我又問:「你怎麼看婚姻?」
鄭倫又瞥我,我給了他一張笑臉。他反問我:「你又怎麼看?」
我清了清嗓子,道:「找個好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輩子互相扶持,多幸福。」
鄭倫露出驚訝的眼神:「你區區二十五歲的年紀,不享受戀愛的心跳,卻在追求互相扶持了?」三十歲的我臉一紅,好在,隱藏在了夜色中。
又到了我家的小區門口,我和鄭倫的談論又終止了。我又磨磨蹭蹭,不肯下車。鄭倫又問我:「等我送你上樓呢?」我又擺擺手:「下次吧。不過,我能不能親你一口?」夜色中,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鄭倫驚得將口中的糙莓糖囫圇吞下。
在我唐小仙看來,親吻,乃測試一男一女是否可以共存的捷徑。輕一點的牽手,重一點的上床,皆不具此功效。說到牽手,我一咬牙一閉眼,也大可以和蔣有虎牽一牽。再說到上床,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關了燈,還不都一樣?這話說得雖糙,卻也正中靶心。不過,親吻就大不相同了。若是哪個男人能吻上我的唇,讓我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閉上眼,如痴如醉地在冰天雪地中感受春暖花開,那麼,我想我至少是把他當男人一般喜歡著的。
鄭倫抿了抿嘴唇:「我親你吧。」我盯著他的嘴,覺得那兩片唇好看極了,不大不小,不薄不厚。
鄭倫將手伸至我的腦後,把我攬近了。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卻正中我心。我有多久沒心動過了?它平日裡不疾不徐地跳,那不可稱之為「動」。今日,它在鄭倫的一吻下生動開來,迫著我全身的血液滾滾奔騰。
我將臉埋在鄭倫的肩上,他的手撫住我的背。我輕輕地問:「鄭倫,你也喜歡我,對吧?」
鄭倫卻較真兒:「你用了『也』,說明你喜歡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