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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18 作者: 唐欣恬
「走吧。」史迪文一視同仁,給了我和羅某一人一眼,而後按了電梯按鈕。
電梯上充滿了閒雜人等,這令我和羅某均省去了多餘的心思。至於史迪文,我沒看他,所以他是什麼神態,什麼心態,我並不知道。
史迪文先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入計程車的後備箱,接著,他提了羅某的箱子:「來,我幫你。」羅某客客氣氣道了謝,「識相」地鑽入了計程車的前排,副駕駛的位置,把後排肩並肩的兩個座位成全地留給了我和史迪文。再接著,史迪文直接鑽入了後排,對我,以及我腳邊的箱子看都沒看一眼。
就這樣,我心底湧上了一股被人捷足先登,被人先下手為強的憋悶。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之前,我還計劃著當史迪文的手接觸上我的箱子時,我要強悍地謝絕他,謝絕他那偽紳士的嘴臉,說一句:「不用了,我自己來。」可結果,他在我面前連個偽紳士都不是。
從「宏利」到火車站的車程有整整半小時,而這一路上,最健談的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計程車司機。一開始,他是庸俗地抱怨交通的擁堵,新手的繁多和神勇,後來,說著說著,他就脫俗了。「唉?你們這是要出差吧?上哪兒啊?」「唉?你們是幹什麼的啊?金融?嗬,這行可大了去了。」「唉?你們仨怎麼看著這麼不樂意啊?誰得罪誰了?」「咳,得了得了,你們這臉要一路板到石家莊去啊?那人石家莊人民還不得以為咱首都人民不友好啊?」
第一百零三話:什麼也別說
當羅某和史迪文再次雙雙閉上眼睛時,我只好繼續僵直地坐在他們二人之間,不敢偏向左,也不好偏向右。我也不敢小憩,生怕自己一個迷糊,倒在史迪文的肩膀上,然後今生今世背負上投懷送抱的污點。
所以,我瞪眼看著車窗外,看著疾速而過的糙木,田地,磚瓦房。我清清楚楚記得,當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腹中的雯雯時,我剛好看見一片磚房的外牆上刷著某某牌飼料的廣告,藍底,白字,分外清晰。不過,雯雯踢我的那第一腳,則更加清晰。她那麼有力,以至於我不由自主被那從未有過的感受驚得輕輕呼出了聲,而她也那麼溫柔,像是一個乖巧的女兒,在溫婉地向我索要關懷。
我的聲音沒有驚動羅某,大概,她這次是真的睡著了。可史迪文卻睜開了眼睛,這讓我不得不認為,他耳朵里塞著的耳機並沒有在工作,而且形同虛設。
史迪文的頭靠在座位背上,微微轉向我,眼睛細而長,慵懶而狡詐。我也轉頭看向他,不是故意,而是對投向我的目光的身不由己的回應。
「怎麼了?」史迪文低聲問我,低得幾乎變成了唇語。
「沒怎麼。」我說。我本以為,我發出的聲音是清冷的,遙遠的,抗拒的,可其實不然,它那麼低柔,那麼充滿妥協的腔調。而這一切,全歸咎於那剛剛學會了蠕動的雯雯。她是我和史迪文的雯雯,體內流淌著我和史迪文的血液,也許她會生有我這樣的捲髮,我這樣的下巴,和史迪文那樣的鼻樑,那樣的手指。而眼下,她在我的腹中,史迪文在我的手邊,我只需稍稍動一動手腳,就可以讓我們三人緊緊相連。
這是怎樣的引誘?大概就像擺在小孩子眼前的冰淇淋,擺在女人眼前的鑽石,擺在垂暮之年之人眼前的青春。這一刻,我忘記了於小傑,忘記了汪水水,更忘記了史迪文對我的藐蔑和對他人的袒護。他只是單純的史迪文,單純的我的女兒的爸爸。在最初時,他不曾牽我的手,不曾擁抱我的背,就徑直而炙熱地吻上我的唇;在後來,他雖不會送我玫瑰,不會對我言愛,卻曾為我煮麵,為我把蘋果削成一塊一塊;在再後來,我會在心底坦誠地承認,他的英俊和頭腦正在慢慢侵蝕我的矜持,而他也會說:「何荷,我開始有點兒迷戀你了。」我問他:「迷戀我的什麼?」他卻答我:「迷戀你對我的迷戀。」
第一百零四話:兩面派
當汪水水給史迪文打來電話時,史迪文的左手還緊緊地握著我的右手,而他的右手就那麼擎著手機,而在那光亮亮的手機屏上,汪水水出色的容顏正歡快地一閃一閃。
就在這一瞬間,我是那麼憎厭科技的發達,憎厭將相機功能強加於手機的這畫蛇添足的發明,更憎厭史迪文允許當汪水水來電時,她那做作的相片就躍然於屏上。我瞥著史迪文的手機,瞥著汪水水的笑顏,有一種被人捉jian捉了雙的羞恥感。
我想抽出我的手,史迪文一用力,我沒有成功。接著,我又抽了第二次,這次,史迪文也自知沒有「挽留」我的立場,於是任由我去了。就這樣,我,史迪文,雯雯,終於分開了。
史迪文離開了座位,攥著手機走向了車廂的盡頭。我盯緊了他,看見他在走到第五步和第六步之間時,接聽了電話。
等我的視線離開史迪文的背影時,我才看見羅某已經醒來。我朝著她清醒的雙眼笑了笑,而後閉上了眼睛。她大概看清了我剛剛對史迪文膠著的目光,心中的故事大概更加撲朔迷離了:是誰說何荷喜新厭舊,厭了史迪文?要我看啊,她對他也還是余情未了啊。
我閉著眼睛,雙手摟緊了自己的腹部。我已無暇去顧及旁人對我的揣測了,目前,我只為自己剛剛的失態而羞愧不已。俗話說,蒼蠅不叮沒fèng兒的蛋,如此說來,如果他史迪文和汪水水之間有那麼一點點的fèng兒,叫我和雯雯鑽了空子,上演了一出溫暖的家庭大戲,那麼,我豈不就是那隻骯髒的蒼蠅?而我剛剛還任由那細膩而滑潤的情緒像野糙一般滋生。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寧願用自己十年的生命,抹去那將久久令我抬不起頭,挺不起腰杆的一幕。
史迪文回來座位時,雙手濕答答的,好像個剛去了洗手間,洗了手回來的沒事兒人,好像他根本不是背著我,或也背著羅某去接汪水水電話的兩面派。
石家莊的天跟北京的天沒有任何區別,空氣也是一樣的一半污濁,一半無味。羅某也還是那個自以為是的羅某,面對次級代理商派來接我們的車時,自己先二話不說打開了右邊的車門,之後一屁股坐了上去,扎了根。我只好從左車門爬到了中間,不甘貼羅某太緊,只好任由左邊的史迪文緊貼。
來接我們的張陽剛是河北次級代理商的二把手,我與他只在電話中打過交道,他聲音渾厚,談吐乾脆,還算對得住那「陽剛」二字。可今日一見,我才知此人熱愛頭油,大概如同熱愛祖國,金錢,與女人,不然,他那一腦袋瓜子的頭髮為何根根潤澤如濕。此人的小拇指也頗為膩人,它小巧,纖細,與其餘四指遠遠分開,隨著主人的一言一行而兀自搖曳,像是隨時隨處要與人拉勾似的。第105——108章 第一百零五話:他來敲我的門
晚上九點,史迪文來敲我的房門。那時,我剛洗完了澡,正站在空曠處將頭甩得像一頭癲狂的獅子,而水滴正從我濕漉漉的頭髮上四射開來。我的頭很疼,雯雯在我的肚子裡活蹦亂跳,而史迪文就住在我的隔壁,與我一牆相隔,面對如此處境,我的頭就不由自主變得很疼。
我聽見敲門聲時,我的手機正好也突響。我看了看,是於小傑。我沒有接電話,而是選擇了去開門。
我發誓,我這麼做並不代表我重史迪文,而輕於小傑,因為我在開門之前,並不知道來人是史迪文,我以為,在這個時間,他正在和張陽剛小酌或暢飲。而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以為酒店或是羅某有正事來找我,而正事,應該是暫時重于于小傑的關愛。
所以,當我打開門,看見史迪文時,我正攥著哇哇作響的手機。
我和史迪文對望著,直到手機安靜了下來。安靜有助于思考,而思考過後的我,開口說道:「你的房間在那邊。」說完,我企圖關門。史迪文一側身就跨過了那道門,正式來到了我的身邊:「你見過在酒店回自己房間,還敲門的嗎?」
換言之,他就是來找我的。
我把浴袍的領子拉了拉攏,雖說在這白色浴袍之下,我仍穿有保守的睡衣睡褲,但我仍心存侷促。「來找我出去?你幫我告訴張陽剛,我累了,不出去了。你們自己去玩兒吧。」我又替史迪文找了一條來找我的理由。
可惜,他不知好歹,又否認了:「不關他的事。」
第一百零六話:冷靜的女人
史迪文慢條斯理等著鈴聲再度停止,又慢條斯理地將電池卸下,連同手機擲到了床上。我的目光跟隨著那拋物線,看見那本來是一體的兩部分在床上分別歡快地跳了跳,最後靜止了。
「你又不愛他,幹嗎不放過他?」史迪文說得篤定,說得鏗鏘,且露出一副偽正義偽公平的嘴臉。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愛他了?」我周身發冷,尤其是濕發下的脖根。
「何荷,你是個冷靜的女人,或者說,你一直在努力做個冷靜的女人,冷得好像從不與人交心,不愛人,也不渴望被人愛,被人保護。」史迪文口氣清新,毫無酒氣。我逃避著他的凝視,更逃避著他那似乎越來越深入的論調,於是我打斷他:「張陽剛呢?你們怎麼沒出去消遣消遣呢?」
史迪文眯著眼睛看著我,不言不語,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那目光仿佛是從岩石fèng隙中射過來的陽光,聚集而刺目。良久,我終於招架不住,投了降:「好吧好吧,你繼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我該拿你怎麼辦?」史迪文向我伸出雙手來,捧住了我的臉。他太大意,把我冰冷的濕發貼在了我的臉上,以至於我周身開始微微戰慄。他向我俯身,嚴肅的面孔在距我十公分處停了下來:「你這麼冷靜,以至於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愛上我。何荷,你為什麼不能弱勢一點,不能對我依賴一點呢?」
「因為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面對史迪文溫情脈脈的逼近,我第一次想向他將我的處境和盤托出,想告訴他:雖然你是驕傲的,強硬的,風流的,自以為是的,但你仍是吸引我的,可惜,我何家不允許我何荷弱勢,不允許我似花花糙糙般任由男人呵護和做主。
「難道那姓於的是?」這是史迪文的回應,硬生生將我已到了嘴邊的下文堵了回去。
「哼,說實話,我對那姓於的倒是心存感恩。」史迪文的手放開了我的臉,腰身也直了回去:「要不是他,我也看不出你對我的感情。」一邊說,史迪文一邊又再度向我伸手,這次,他捂住了我的嘴:「別開口,別否認,聽我說完。何荷,之前是我錯了,我不該用我心中既定的模式去衡量你,也許別的女人愛起來像火,像大海咆哮,像地球爆炸,可你就是你,你愛起來是和風,是細雨,對不對?你是愛我的,對不對?只是我之前一直不了解,是我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