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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18 作者: 唐欣恬
    史迪文並沒有如我料想的那般憤憤而去,他反而頹然地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室內靜得只剩下風聲,還有我臥室中的迪斯尼音樂聲,那麼遙遠,那麼模糊地傳過來。良久,我和史迪文都沒有說話。我不可以撲向他,卻也不舍讓他遠去,這兩股力量忽上忽下,竟拼不出個輸贏。史迪文垂著頭,陰鬱而沮喪。他的頭髮該剪了,幾乎遮住了他那雙細長的眼睛。他的胸腔在強烈地起伏著,像是有什麼洪流即將爆發。

    終於,他爆發了。不過,他爆發的卻是一陣鼾聲。他,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睡著了。

    我哭笑不得,在他面前踱來踱去。我變換著語氣叫他:「史迪文?史迪文!你別給我裝蒜啊史迪文。」可他,睡得雷打不動,就差淌下口水來了。

    我扳著史迪文的腳,將他放平在沙發上。他的個子太高,沙發太短,所以他在蠕動了一番後,整個人像個蝦米一樣蜷了個舒服。而在這整個過程中,他的鼾聲雖停了,但卻毫無醒來的徵兆。我蹲在沙發前看著他,他雙手合十墊在臉下面,吧唧了兩下嘴,並喃喃道:「我說了算,我說了算。」

    我站直身,回了臥室。你說了算?你算哪根蔥啊?第17——20章  第十七話:一類人

    由於史迪文的磨蹭,令我錯過了地鐵的清靜時段。我提議:「我們打車吧。」史迪文聳聳肩,表示無所謂。眼看車快到了「宏利」,史迪文叫道:「停停停,我就在這兒下吧。」我嘴角一撇:「怎麼?怕人看見我們一道上班,說閒話啊?」史迪文模仿我的語調:「怎麼?你不怕啊?」我哼了一聲:「你跟姜絢麗倒是不怕。」史迪文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什麼也沒說就下了車。

    這一天,我幾乎一直坐在位子上乾巴巴地給潛在客戶打電話。這是我最常見的工作狀態,我雖沒有三寸不爛之舌,卻有著堅信大海撈針也能撈得到的信念。秦媛走來我身邊,半扇臀坐上我的桌子,待我掛了電話,才慢條斯理道:「你的工作方式還真是沒新意。」我繼續在我的潛在客戶名單上搜索:「傳統的,才是經典的,永恆的。」

    我的情緒並不好,一是因為史迪文這隻蚊子的身影總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二是因為今天的潛在客戶個個冷若冰霜,面對我的熱忱推介紛紛給予了「我沒興趣」的回應。秦媛的臀還在我的桌子上,看來,她並不滿意於僅僅譏諷我那一句。這更影響了我的情緒。

    「走吧,陪我喝杯咖啡去。」秦媛在吐出這句命令後,率先走向了門口。她似乎篤定,我會去。

    而我也真的去了。秦媛並沒有主動接近過我,我倒想看看今天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而且,一直停滯的工作狀態也真的令我想出門散散心。

    「茶水間在這邊。」眼看著秦媛走向電梯,我叫住了她。

    「你該不會是想喝速溶咖啡吧?那種東西,能下咽嗎?」秦媛微微偏過頭,用一個精緻的角度對著我,說道。我不服氣地跟上她:「怎麼不能下咽?我咽了多少年了。」

    第十八話:是寂寞的吧?

    「比如呢?比如我們掩藏了什麼?」我身子向前傾,咄咄問道。

    「比如,」秦媛故意停了一停,再把目光從咖啡上調到我的臉上:「我們用冷漠掩藏了寂寞。何荷,你是寂寞的吧?雖然你總在微笑,也總對周圍顯得不屑一顧,但實際上,你是寂寞的吧?」

    我的身子又向後倒,倒在了軟綿綿的沙發靠背里。我被她看穿了,也被她說穿了。她這塊老薑,還真是名不虛傳的辣。我待人謙謙和善,從不與人生怨,卻也不樂於與人交好。鄭香宜與我年紀相仿,又有血脈之親,從小她就愛對我喋喋不休,傾訴她的少女情懷,而我,一向只是個傾聽者。至於我從小到大的舊時同窗,也都隨著時光流逝,紛紛散在天涯了。現下,我也只是交了諸如姜絢麗這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飯友」。知己,這個詞對我而言,太陌生了。沒有知己,沒有人分享我的哀樂,更沒有人可以走入我的思想,這樣的我,應該是寂寞的吧。

    我看向秦媛,秦媛正看向窗外。她說,她跟我是同一類人,那麼,在她的冷漠背後,必定也漫延著一片無邊無際的寂寞吧。

    我正陷在那灰濛濛的情緒中不可自拔,秦媛驀地叫了人來結帳。我惶惶掏出錢包,她卻道:「你陪我,自然是我請你。你剛剛這段時間,算我買下的。」我完全回到了現實中來,眼看著秦媛那張冰冷且目空一切的臉,我毅然決然拍出一張一百元。她當我是什麼人?買下我這段時間?我這段時間就值一杯橙汁的錢?不過末了,侍應生畢恭畢敬刷了秦媛的卡,我只好又把鈔票塞回了錢包。

    秦媛站直身,對我說:「對了,別打毛睿的主意。中國這麼多有錢人,少了毛睿這一個客戶,你也照樣能維持溫飽吧?」說完,她自顧自走了。

    第十九話:男人的年華

    我爸生日的第二天,是史迪文的生日。他曾對我說過:「哈哈,實在是好,實在是妙,這註定你一生一世也忘不了我的生日了。」被人記得是件好事,而我也的確記得了史迪文的生日,大概想忘也忘不了了。

    史迪文已經三十二歲了。他曾說:「男人三十歲以後才是真正的男人。」他說這話時,剛好三十歲,也剛好開始與我「有一腿」,所以他當時的潛台詞是: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占有了我新鮮出爐的大好年華。而我也曾說:「我寧可找年紀輕輕的,至少,他們『精力』充沛。」而接著,史迪文就把我掀翻在床上,向我一次又一次證明三十歲的他「精力」不減當年。

    三十二歲,依舊是他的大好年華,他依舊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上逍遙。

    這一天,直到下班前,我都沒有見到史迪文。等到了下班時間,我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何荷,我病了。」聽著他病懨懨的聲音,我握緊了電話,不過,我一開口,卻是冷言冷語:「你千萬別告訴我是愛滋啊。」史迪文如病入膏肓般咳嗽了一陣,才說:「你真是鐵石心腸啊。眼看我的生日要變忌日了,你卻無動於衷。」我演戲演到底:「哦,對了,今天是你生日哪。」史迪文仿佛吐出血來:「你,你,你忘了?」

    離開「宏利」,我在樓下的水果店買了蘋果和梨,剛要出門,迎面碰上了姜絢麗。「你也買水果啊?」我問了這麼一句廢話。姜絢麗的目光高過我,在各式水果上掃來掃去:「是啊,要去看個病人。」

    我回了家,並沒有按計劃去史迪文的家,而那本來是為他而買的蘋果和梨,也都歸了我所有。在剛剛的電話中,史迪文雖「邀請」了我去探病,但我拒絕了他。其實我不是出爾反爾,而是口是心非,其實,我是想去的。可現在,姜絢麗也要去看病人,這叫我如何冒險前去?萬一,姜絢麗所說的病人也正是史迪文,那屆時我們三人面面相覷,誰是誰非?算了,我何荷凡事都不樂於勇往直前。

    一整晚,史迪文都沒有再打電話給我。想必,姜絢麗把他伺候得妥妥善善的。

    第二十話:我是個美人兒

    於小傑來了「宏利」樓下等我,借著要「給我照片」之名,來請我吃飯。我站在大廈門口,拿著照片,手直抖。二十八年來,我從來沒認識到,我何荷是個美人兒。我一直以為,我不夠高挑,五官沒有一樣出色,更不夠有女人味兒,可如今,我手上的這張照片正在告訴我,我有清澈的眼睛,也有時時緊抿著的倔強的嘴,我有一頭浪漫的捲髮,也有優美的下頜線條。於小傑湊過來:「怎麼樣?這張『回眸』是不是有將剎那化作永恆的意境呢?」

    我自恍惚中回過神來,一掌拍上他的肩膀:「行啊你小子,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兩下子。」於小傑看著我,也是先失神,後回神:「你真是個複雜的小女人,我簡直沒法概括你。當我覺得你細膩時,你大而化之;當我覺得你快樂時,你好像又並不快樂。」

    我躲開於小傑的目光,繼續男兒氣概:「哎呀,你別總是叫我小女人,小騙子的,我敢打包票,我的年紀足以做你姐姐。」躲開了於小傑,我卻迎上了史迪文。他正好從大廈中走出來,離我和於小傑越來越近。

    於小傑並沒發現什麼異樣,還在說:「我屬於面嫩的,可實際上,到了四月份我就滿二十六歲了。」他的確面嫩,簡直像毛睿的同齡人。「而我已經二十八了,的確是你姐姐吧?」我裝作沒看見史迪文,一心一意與於小傑交談。

    史迪文走了。他經過我時,我甚至感覺到他的衣服蹭到了我的衣服。於小傑瞄了他一眼,大概是心想:這麼寬的路,幹嗎非擠著人走?

    我跟著於小傑去吃飯了,面對他送來的照片以及熱忱,我實在沒法拒絕他。第21——24章  第二十一話:天才失策時

    史迪文賠錢了,而且據說,是賠了一大筆。

    「宏利」的交易部,分為團隊交易和個人交易,說白了,團隊交易是三人一組,組員們有商有量,最後決定是買這個,還是賣那個;至於個人交易,自然就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想出手,就出手。「宏利」的任何交易員,都是從團隊交易做起,待技術經驗以及心態成熟後,再步入個人交易的行列。史迪文也不例外,從他「脫離」團隊、自己做主到今天,也不過才七八個月的時間。

    我還記得,史迪文在初獲「自主權」的那天,重倉買了澳元,並結結實實地賺了一筆。當晚,他來到我家,把我抱起來悠了好幾圈,並說:「我真是個天才。何荷,你知道什麼是天才嗎?天才就是理智與激情的完美結合。」史迪文說的不假,外匯界的天才,的確就是那種矛盾的結合體。

    七八個月過去了,史迪文的成績一直可喜。在他的交易理念中,理智往往重於激情,所以他創下「小功」不少,「大過」無一。

    今天,我在茶水間門口聽見了兩名交易員的對話。「我還真沒想到,他會犯那種錯誤。眼看方向錯了還不斷加倉,還加了三次。」「咳,人又不是機器,難免受情緒左右。」「哎,真可謂有了情緒就沒錢,要想有錢,你必須沒情緒。」說到這兒,那二人苦笑連連。我剛抬腿,想步入其中,卻聽見那其一又說:「不過話說回來,Steven這次受個教訓也好,我們這行,哪有一帆風順的?這次他賠半倉,總比以後爆了倉好。」

    我收回了腿,一口水沒喝就走了。我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走到了電梯間的窗邊,果然,史迪文在那兒抽菸。我輕輕咳嗽了一聲,他回頭對視上了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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