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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45 作者: 唐欣恬
我掙開了徐恩的手,撥打了彭其的號碼。電話通了,我迫不及待:「彭其,你怎麼了?」然後,彭其還來不及說話,信號就又消失了。
徐恩出現在了我的余光中,他的手,他的那隻讓我掙開了的手,仍那樣靜止在空中。而這時我才驚覺,徐恩他,是知道「彭其」這個名字的,在我和他觀賞《瘦身男女》的那天,我曾提及過「彭其」這個名字。我也靜止了,不知道該如何收場。然後,我轉身向山下跑去,只撂下一句「我要下去打電話」,因為,我愛了六年的彭其正在哭泣。
我順著上山的路往下跑,遇見了徐悉和安娜。他們,在接吻。我的動靜驚擾了他們,他們不知所以地尷尬地望著我,我卻無暇過問什麼或解釋什麼。
到了山下,我見到了嚴維邦和他的妖精,他們正肩並肩坐在湖邊,妖精的頭枕在嚴維邦的肩膀上,嚴維邦的手則環著妖精的腰。
我手機上的信號顯示依舊是那若隱若現的一格。我撥號,不通,我繼續撥號,繼續不通。在這遼闊而荒蕪的湖光山色中,通通沒有信號。我向嚴維邦跑去,對他和妖精那失而復得的纏綿視而不見:「維邦,把車借給我。」嚴維邦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我身後就傳來了徐恩的聲音:「我送你出去。」我回頭,看不見徐恩的心,因為他低著頭,並不看向我。
徐恩把車開得很快。很快,我們就出了山路。手機上的信號格滿滿當當,就像我胸腔中堆積的棉絮,滿得令我喘不上氣來。我下車,背對著徐恩和車,撥彭其的電話號碼,彭其的聲音雖遠在天邊,卻近如咫尺:「青青,我們還有沒有機會?」
我流淚了:「你又喝酒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喝這麼多酒?」第37——38章 第三十七話:對不起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徐恩的關係並沒有什麼改變,或者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徐恩沒有問我關於彭其的任何事,而我也沒有對他做出任何解釋。他不問,我就師出無名。
徐恩在我公寓的廚房裡炒菜,我走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腰。「別鬧。」徐恩扯開我的手。我執拗地站在原地:「徐恩。」
徐恩繼續炒菜。他的袖子卷到了手肘的位置,那是他自己卷的。以前,總是我為他卷,一疊一疊地像兒時折手帕一樣仔細,不過剛剛,就在我要為他卷時,他掙開了我的手,然後自己胡亂地挽了上去。我又抱住徐恩,不過徐恩還是那句話:「別鬧了。」
不過,即使徐恩允許我抱著他,即使他不阻止我開口,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會對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雖然我知道,他希望我說出這三個字。可是彭其,那個我認定了六年的彭其,仍舊像山一樣壓在我的心上。
又接下來的一天,當我準備給徐恩一個驚喜時,徐恩卻先給了我一個驚喜。而實際上,說驚喜,並不太妥當。
我與徐恩在芝大相向而行,不過,徐恩的懷裡有一個白皮膚的女子。我從容不迫地暗暗感慨:哪有不吃肉的狼?倒是徐恩,不知所措了,以至於他那搭在那女子肩膀上的前爪還是那麼搭著,而後爪卻死死地粘在了地上。那白皮膚的女子走出了徐恩的懷抱,於是徐恩的前爪就滑稽地架在了空中。
我繼續向前走,與那女子擦肩,然後又與徐恩擦肩。或者說,我撞了徐恩的肩,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徐恩一個趔趄。我手裡提著一個湯壺,裡面是我煮的湯,是我準備給徐恩的驚喜,而這一撞,壺裡的湯咕咚咕咚地翻騰,好像洶湧的大海。我把湯壺隨手塞入了路邊的垃圾箱,然後繼續昂首闊步地走著。
然後,我還沒有走出芝大,徐恩的腳就走在了我的腳的旁邊。我把視線往上移,看見徐恩的手裡正提著我的湯壺,再往上移,我看見了徐恩的笑。
「你笑什麼?」我問徐恩。
「那你哭什麼?」徐恩反問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知道自己哭了。「這是水。」可我並不承認。
徐恩伸手扳住我,讓我面對他,然後他的嘴就蓋在了我的臉上,我的淚上:「黃青青,這水比你煮的湯還要咸。黃青青,你的湯里忘了放鹽了。」
做飯時,我總是丟三落四。徐恩教導過我:「做完菜一定要先自己嘗一嘗,然後再端給別人。」可我屢教不改,我認為,嘗我自己做的菜,叫做自作自受。
第三十八話:泡麵的數量
詹姆教授在致力於一篇論文,其中需要中國方面的一些資料。他找我為他翻譯,我一口應允了這件雙贏的差事。於是我天天置身於那棟黑色玻璃樓里馬不停蹄地翻譯,渴了喝水,餓了吃比薩。水和食物是詹姆提供的。除此之外,他並不需要額外支付我一文錢。
我之所以說雙贏,是因為我贏在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思念彭其,或者思念徐恩。我厭惡自己的花心,厭惡自己不再專一。而詹姆教授則贏在他的論文上只會簽上他一人的名字,對他而言,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勞動力。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默默無聞的人多了去了,而其中更不乏不應該默默無聞的。而正因為我默默無聞,詹姆才會選擇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一種競爭力。
嚴維邦來黑色玻璃樓附近訪友,順道來看了看我。當時我的眼鏡正勉強架在我的鼻樑上,嘴裡叼著一角比薩,十指在鍵盤上活躍,嚴維邦實在無法恭維我:「青青,你怎麼落魄成這副德性了?」我唔嚕唔嚕地辯解:「什麼叫德性啊?我這叫為了科研而廢寢忘食。」
「哎,」嚴維邦無端端嘆出一口氣:「不過徐恩比你更落魄。」
我牙關一緊,比薩就掉在了我面前的鍵盤上。
嚴維邦企圖落座,不過還沒等他的屁股沾上椅子,我就一把接一把地把他推出了門:「去去去,快走,別在這兒耽誤我為事業而獻身。」嚴維邦加快語速:「女人還是獻身給男人比較好。」我麻利地已關門,幾乎拍上嚴維邦那張封建社會的嘴臉。
我一邊清潔鍵盤一邊回味嚴維邦的話:我落魄了,而徐恩,比我更加落魄。第39——40章 第三十九話:局外人
威廉開車來接我,畢竟,我穿著華麗的裙子和明晃晃的高跟鞋實在是不適合乘坐地鐵。威廉誇讚了我的裙子。這裙子是我定做的,然而,定做並不代表我富有或挑剔,事實上那完全是迫不得已。美國的成衣大多都不適合我這副標準的東方人的身材,那些可以緊繃繃地包裹住西方人的匈部和屁股的禮服,套在我的身上卻只能散發出袍子的味道。
安娜婉拒了莫妮的邀請,她跟我說,因為她沒有合適的衣服。
除了一隻鉑金手鐲,我沒有佩戴任何飾物。這隻手鐲是彭其送給我的,在我十八歲生日的那天。那天我對彭其舉著我的雙手:「你早就送了我一副手銬了。」
離莫妮家越近,我就越認同了安娜的明智。道路兩旁的別墅各有壯觀不同,神秘不同,幾乎各家的門口都裝飾了高聳而璀璨的聖誕樹。這是個並不屬於我的世界,我猜,我這從頭到腳的一身行頭,大概也比不上莫妮的一隻耳環昂貴。不能否認,有時,人的下巴是需要金錢的支撐的,就像徐恩的那個珍尼絲,她的下巴就是讓金錢撐得結結實實的。
在莫妮家的前花園,我接到了嚴維邦的電話。我示意威廉,讓他不用等我,先進去。嚴維邦的聲音活蹦亂跳:「青青,你在哪兒呢?怎麼還沒到啊?」我一頭霧水:「你讓我到哪兒啊?」
「徐恩家啊,今天這兒辦舞會,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啊?前兩天我碰上安娜,我告訴她了,她說她會告訴你。」
「啊,抱歉,我忘了。我不去了,我現在在西郊。」
第四十話:你還跟不跟我
威廉帶著我參觀莫妮的別墅。走到地下室的台階口時,我們見到一男一女在擁吻,而男的的手正隱蔽在女的的裙子下。這真是個年輕人的舞會,再怎麼珠光寶氣,再怎麼滿腹經綸,年輕人的衝動也好似開閘的洪水,飢餓的猛獸。
威廉向我俯下身,我一迴避,於是他的嘴沒有如期落在我的嘴上,而且像個見面禮一樣,落在了我的臉頰。威廉也並無尷尬,他撇著嘴笑了笑,而我也對他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我願意,我和威廉就可以去和莫妮寒暄幾句,然後先行告辭,找個地界脫了彼此的衣服,進行一番國際化的纏綿,不為別的,只為欲望。我也知道,如果我不願意,威廉只會聳聳肩,今後見了我還是該說什麼,就說什麼。這實在無須尷尬。
我終於等來了徐恩的電話。
「青青,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徐恩扯著嗓子對我喊,蓋過了他那邊的喧譁,以及我這邊的繁榮。那邊,有人對他喊道:徐恩,幹什麼呢?再來喝啊。
「你喝酒了?那就算你敢開車,我也不敢坐。」
「你他媽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你到底在哪兒啊?」
我把莫妮家的地址告訴了徐恩。
四十分鐘後,徐恩仍沒有出現。我始終盯著窗外,惴惴不安。我不應該允許他酒後開車的,我大可以自己坐計程車去找他。四十二分鐘後,我終於見到了徐恩。我匆匆向莫妮和威廉告了別,然後拎著裙擺飛快地跑了出去。
我哆哆嗦嗦地跑上了徐恩的車:「真冷啊。」徐恩則二話沒說就抱住了我。其實,徐恩的二話不說真的令我怦然了,但可惜,我才怦然了短短三秒鐘,他就開了口:「青青,以你這種身材,還是不要穿這種女性化十足的裙子了。」
我手腳並用把徐恩從我身上扒了下去:「我哪種身材?」
徐恩上下打量我:「要哪兒沒哪兒。」第41——42章 第四十一話:五百美金
「青青,彭其是誰?」徐恩在問出這句話後,也沉默了。
「他是我愛了六年的男人,也是一個並不愛我的男人。」我在說出這句話後,如釋重負。
徐恩再度抱住我:「相信我,我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如果再有,怎麼辦?」徐恩的懷抱太溫暖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在融化。
「嗯,這樣好了,發現一個,你可以罰我五百美金。」
「哇,太好了,這真是一條快速致富的陽關道。」
我和徐恩都笑了。
我們沒有再提及彭其。讓我忘記一個愛了六年的男人,終究要比讓徐恩忘記六十個一度徜徉在他懷中的女人,要艱難上一百倍。這我清楚,徐恩也清楚,所以,有了徐恩對我的五百美金的保證,而我對他,卻沒有隻言片語。徐恩自言自語:「我簽過很多不平等條約,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吃虧。」於是我意識到:不平等條約,我也簽過很多,是和彭其,不過,這是我第一次不吃虧,是和徐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