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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35 作者: 唐欣恬
    在我二十三歲之前,我從未做過如此欠缺考慮的事情,我習慣按部就班,習慣沒有意外,但今天,我卻腦熱地一步一步走到了這般田地,隻身離京,三更半夜,對著誰知道有沒有流連忘返的冤魂的斷壁殘垣鬼喊鬼叫。畢心慧變了,變得衝動,易感,做事不經大腦了。

    周森沒有如我期望的從中走出來,又或許是我的期望本身太荒誕了,他怎麼會從中走出來?但這裡的確有人,兩名身強體壯的男子從廠房後方冒出,手中的探照燈在一番搜索過後,牢牢對住我,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我來找人。」我缺乏底氣,如此陰森的場景,與其說找人,倒不如說找鬼。

    「這兒被封鎖了,沒有人。」男子普通話說得標準,如果非要講究口音,倒像是北京人。

    「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給我答案,但我仍見一個,問一個。

    「身份證。」其中一名男子來索要我的證件,我不知所措地遞上,他看了看後交還給我,「別管你不該管的,快走。這兒什麼人都沒有,沒有你要找的。」

    我無功而返,卻不知能返往何處。我將車停在公路邊,幾近絕望地給周森發了一條簡訊:我在高陽,我在找你。發完了,我疲憊地閉上眼睛,癱軟在座椅上。然而馬上,周森的名字就跳躍在了我的手機上。我感覺這比見鬼了更像見鬼。

    「你王八蛋。」我破口大罵。

    「畢心慧,你在騙我對不對?你在北京對不對?」周森的聲音跟我記憶中的如出一轍,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分開太久,但我卻已經在回憶他了。

    「我在高陽,我在找你。」我重複簡訊的內容,並附加道,「我正打算去每一間醫院,看看燒傷的病人中有沒有一個姓周名森的王八蛋。」第89——92章  第八十九話:小兒科

    我沒有入住周森建議的「佳園旅館」,而是連夜返回了北京。關於「安家家紡」的麻煩,他的麻煩,周森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我也沒有多問。官司,想必是非同小可的,如此藏頭藏尾的陣仗,必是一發不可收拾前的醞釀。我自知無法助周森一臂之力,只好聽從他的安排:務必安全返京,若無其事地繼續過活。

    我的思想翻江倒海,來時滿腦子都是周森火燒火燎,去時又都是他傾家蕩產,身陷牢獄。

    我打開家門時,我媽的鼾聲正斷斷續續,可見睡得並不踏實。我走到床邊,將她壓在胸口的手臂放回她身邊,雖然躡手躡腳,可還是驚醒了她。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因受驚而氣喘吁吁:「心慧?你回來了?幾點了?」

    「三點多,」我打開燈,「做夢了?」

    「咳,」我媽老態畢露,「還不是夢見你沒個好歸宿,頭髮都白了,沒兒沒女。」

    「您也太誇張了,」我倒在我媽懷裡,「又不是舊社會,十七八就要當娘,如今二十三是花樣年華,三十三也未必叫老姑娘。」

    然後,我媽以自問自答的方式闡明了我異常的行蹤:你上哪去了?肯定不是出差,肯定跟那姓周的有關。我不置可否,惹得我媽直抹眼淚:「哎,媽總覺得那姓周的不牢靠,媽還是覺得孔浩才是好對象。」我媽是好母親,有主見,但卻不會將其強加於我,也就是表達表達罷了。而倘若孔母也有如此「雅量」,也許我和孔浩真的會白頭偕老,生兒育女,那麼周森於我將毫無意義,那麼,我此時就不必忍受思念和憂慮的煎熬了。

    第二天,我準時坐在「合璧」辦公,迎來的第一位客人卻是不速之客。李真比我印象中憔悴了很多,原本就清瘦的兩頰都陷了下去,連眼鏡的鏡片上都像蒙了灰,黯然無光。她永遠是穿套裝,今天穿的是黑色的,有些寬大,也許原本是很合身的。

    李真來找我,自然不是請我幫她舉辦婚禮。她坐在我對面,將一整杯水喝得見了底,也沒表明來意。她不是自卑的人,相反,她骨子裡和孔浩一樣自大,所以他們在請求別人時,更加難以啟齒。我只好主動坦白:「我和孔浩,沒什麼了。」

    對於我的友善和掏心掏肺,李真有些意外。她推了推眼鏡,囁嚅道:「真的?」

    連日來,孔浩對李真的疏遠,終於令她毛躁了。所以她必須來問問清楚,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我的介入,又或者,只須從他們內部徹查原因。我愈加認為李真和孔浩是「人以群分」了,他們是國家的棟樑之材,卻無措在感情之中。孔浩他愛我,要我,於是便開口命令我,要求我,而李真她猜疑,困惑,便單槍匹馬直接來向我索要答案。在男女感情前,他們是一樣的小兒科。

    第九十話:事上有事

    莊盛對我的工作狀態表示抗議:「我的慧,你一上午光撥電話不說話,裝樣子給誰看啊?」

    「馬喜喜不接我電話。」我垂頭喪氣,「你不愛看就別看。」

    然后庄盛問我,你想跟她說什麼。叫莊盛這麼一問,我才意識到,對此我尚無頭緒,但我嘴硬:「你管得著嗎?」莊盛拆穿我:「你壓根兒就沒想好說什麼。幸虧她不接,要不你倆對著嬌喘,生不如死。」莊盛還說,就在我義無反顧趕赴河北之時,他在MSN上見到馬喜喜了,這說明,馬喜喜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沒尋了短見。我說這個我不擔心,她不是那麼「勇敢」的人,你們都說什麼了?

    莊盛說:「我跟她說嗨,她說『別理老娘,小心老娘誤傷無辜』。而這更加說明,她根本沒事兒。火發出來就能撲滅,比火災隱患強。所以,慧啊,你別庸人自擾了,趕緊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也許莊盛說者無心,但我聽者有意。也許,對周森而言,火也比火災隱患強,而叫人害了,也比總有人成天惦記著要害你強。

    莊盛督我奮發圖強,主要是因為明天就是賈小姐大喜的日子了,一切準備就緒,但他就是心裡沒譜,只好拿我開刀,命我把流程確鑿了一遍又一遍。「哪有這樣的?到今天連新娘新郎的面兒都沒見著。」莊盛的心虛也不無道理。

    「人家不就是沒登『合璧』的門嗎?你沒見過我見過,再正常不過的夫妻了,女的賢良,男的憨厚。」我作保道。

    莊盛批評我整個上午光撥電話不說話,結果到了下午,我更是退化成了光拿話筒,連撥都不撥了。今天凌晨,周森說,畢心慧,回北京去,暫時不要找我,因為我會躲你,而我並不想躲你。我答應了他。可僅僅半日光景,我就想出爾反爾了。

    李真辦事效率極高,要麼就是她極不願意欠我人情,總之,她上午領命,下午就復命:「畢小姐,我托報社的朋友打聽了,『安家家紡』涉嫌產品質量問題,目前沒有對外公開,但好像部分出口產品已經著手召回了。另外,工廠著火。相比較,這是小事了。」

    第九十一話:曉芳

    然而周森沒有接,他說到做到,雖不想躲我,但卻的確在躲我。

    我麻利地掏出手機,故技重施,編輯簡訊:錢財乃身外之物。正要發送,又覺得滑稽,我一個家底單薄的黃毛丫頭,對他一個腰纏萬貫的前商界精英,宣揚金錢的庸俗,未免太缺乏說服力了。在一字不落地刪除後,我冥思苦想,最後只按下四個字:我不在乎。

    馬喜喜MSN的簽名像在唱歌:啦啦啦,我要上電視啦。

    與此同時,莊盛在MSN上給我發來消息:馬喜喜要上電視了?憑什麼?我的專訪連個影兒都沒有,她倒先上電視了?我以下犯上:你去打探打探。隨後,莊盛將他和馬喜喜的對話複製給我,他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跟我這兒說「憑什麼」,到了馬喜喜那兒,就修飾為:喜喜小姐,可是花容月貌終於被星探相中?

    事實上,馬喜喜是被「一位導演朋友」介紹去了一檔收視率頗高的娛樂節目,與其他三五個諸如手模,腿模,背模之類的姑娘們一道完成一期節目。馬喜喜沒提導演的大名,但這十有**還是薛平薛大導演所為。我歡欣鼓舞,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馬喜喜能名利雙收。

    莊盛的神經質在短時間內攀升到了巔峰狀態,他先將一頭油亮的長髮撓出了頭皮屑:「郭妮不接我電話,該不會是專訪的事兒泡湯了?」然後,面對鄭小麗在電話中的噓寒問暖,他頭一次讓她下不來台:「醒醒吧我的好妹妹,咱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周森對我的簡訊沒有任何回應,這讓我度日如年。

    而到了第二日,莊盛在前一日的所有反常舉動,就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第九十二話:莊小強

    莊盛和朱曉芳毫無血緣關係,所以他們就只剩下男女關係這一種可能了。我左看右看,漸漸看出端倪,伴隨著莊盛的語無倫次:「朱曉芳啊朱曉芳,咱倆好了六年,你還沒膩啊?你陰魂不散啊?」然后庄盛開闊的雙眼皮一眨一眨的,就眨出淚光了。

    神父象徵性地詢問,在座的諸位,有沒有人反對朱曉芳以及那位一看就知道是正人君子的先生的婚姻。我鬼使神差地拱了莊盛一肘,莊盛如在天寒地凍中小便似的打了一個劇烈的冷戰,然而就在我惶惶這場婚禮即將以搶親作為收尾時,莊盛卻若無其事地隱退了,並捎帶著剝奪了我的清閒:「門口合影的架子到位了嗎?你看我髮型怎麼樣,法克,頭髮也跟著不順,要不要再抹兩把髮膠?」

    我全程注視著朱曉芳的淡定,她僅有的些微的悸動,是任何一個新娘都會有的,她既沒有眼珠子滴溜溜地搜尋某人,也不像是在等待任何突發事件。她與莊盛的第一次對決,一直拖延到了合影之時,而那時,她已板上釘釘成為了有夫之婦。

    全體來賓列隊站好,朱曉芳挽著丈夫的手臂站在中間,招呼對面的莊盛:「你也來一起拍吧。」場面繼續喜慶,毫無停頓,朱曉芳沒有對莊盛指名道姓,親朋好友中也鮮有人興起疑心。莊盛僵直地從命,於是,在這座哥德式的西什庫教堂前,在朱曉芳人頭攢動的婚禮合影中,莊盛格格不入地,筆直地占據了一個角落,頂著一頭的髮膠,雙目空洞。

    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周森的回音,有時感到手機在震顫,有時又像聽到它在歌唱,然而事實上,它始終如壽終正寢了般安靜。

    我隨同莊盛先行前往酒席之地,莊盛將車交給我開,自己坐在後排乾洗臉,雙手瑟瑟發抖:「媽的,畢心慧,今兒你替我上。」我無所畏懼:「好,我上。但我明天要請假。」

    「又千里尋夫?」

    「你乾脆說萬里。」

    「你們女人個個陰魂不散。」莊盛毛躁地橫躺在後排座椅上,四肢舞動。舞完一通,開始不打自招。他和朱曉芳是高中同學,大學分開兩地後,如膠似漆淪為分分合合,煎熬整整六年,莊盛終於領悟長痛不如短痛。對於如此白開水的故事,我聽得無滋無味,直到莊盛爆發:「如今老子我處處留情,那都是跟她學的。」爆完了,莊盛的手也就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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