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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15 作者: 唐欣恬
第九十二話:想一個辦法
我媽搖身一變由客人變成了東道主,對肖言說:「走,今天我請客。」我一把把我媽拉到一旁:「媽,他只不過是我普通朋友,您就別多事了。」我媽不悅:「這怎麼叫多事?普通朋友就不能一起吃飯了?」
肖言和我媽像母子一樣走在前面,我拖拖拉拉地跟在後面,像個僕人。我媽問肖言:「你是做什麼工作的?」肖言畢恭畢敬:「阿姨,我是做進出口貿易的。」我媽一知半解,但仍不住地說好好好。我媽向肖言靠了靠,我馬上豎起了耳朵,只聽見:「阿姨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我們溫妮的男朋友啊?」我又只見,肖言的頭點了點,承認了。肖言還道:「不過前不久,我做錯了事,她現在還在生我的氣。」我媽讓肖言迷昏了頭,竟說:「沒事,沒事,錯了可以改。」我的喉嚨像梗住了什麼,什麼話也不說出來。我總不能指著肖言的鼻子說:「做錯事?你說得輕巧。」我也不能指著我媽的鼻子說:「改?您也說得輕巧。他結了一樁不得不結的婚,您讓他怎麼改?他又在結了婚之後,把您女兒的手綁起來,占了您女兒的身體,您要他怎麼改?」我怕要是我說了,我媽會毫不猶豫地昏倒,醒來後再毫不猶豫地把肖言掄倒。
我又想哭了,而我也的確哭了。我媽回頭看見我紅著眼睛,問:「怎麼了這是?」我只道:「風吹的,風太大了。」
末了,這客不是我請的也不是我媽請的,而是肖言請的。這一餐飯下來,我媽早已把丁瀾的那個何先生拋到了腦後。她覺得,她閨女的這個肖先生才是真正的百里挑一。我一餐飯中,掉了一次筷子,摔了一隻碟子,還打翻了一個杯子,我媽並不生疑,只是說我越大越毛躁了。我曾設想過成千上萬次我攜著肖言見我爸媽的情境,卻沒有一次,是如今這般。我媽也設想過成千上萬次她女兒女婿肩並肩坐在她面前,一副人中龍鳳的模樣,卻殊不知,到頭來,面前坐著的是一個有婦之夫,和一個外人眼中不要臉的第三者。
飯後,我媽先回了家,自作主張地把我留給我肖言。
我背對著肖言:「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否則,我就離開上海。」肖言兩步跨到我面前:「離開上海?你要去哪裡?」
「你不需要知道?」
「你還在怪我對不對?你還在為那天的事怪我,對不對?」
「不要再提那天的事。」我痊癒了的手腕又突然隱隱作痛起來。
「小熊,我要和她離婚了。你等我,好不好?」肖言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倉惶掙脫:「你可以嗎?如果這段婚姻現在可以結束,那當初又何必開始?你以什麼理由來離婚?離了婚,你面對得了你現在的父母嗎?那天,你告訴喬喬,我去找了你,還說我們不會分開,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她現在才是和你同床共枕的妻子。肖言,如果你希望我一直惦念你,如果你希望我不去交往別的男人,我可以,我可以做到。只是,我希望你可以讓你和喬喬好過一點,讓我也好過一點。」說完這段話,我像是卸下了縛於四肢的鉛塊,整個人輕飄飄起來。我突然明白了,我究竟在希望著什麼。
肖言被我撼住了。我的一字一句都像子彈一樣打在他的身上,讓他千瘡百孔了。他垂下頭:「為什麼我對不起所有的人?」
風又吹濕了我的眼睛。我走近肖言:「不,至少,你沒有對不起我。」
肖言說:「小熊,我會有辦法的。你只需要等著我,我會想出辦法的。」
我不再爭辯。時間是靈丹妙藥,它會讓肖言習慣於在「合振」運籌帷幄,也習慣於同喬喬柴米油鹽,它同樣會讓我習慣於孑然一身。那麼,我還爭辯什麼呢?也許,過了一段時日,肖言會忘記他還欠我一個辦法,又也許,他會真的想出一個辦法。我真的沒什麼好去爭辯了。第93——96章 第九十三話:飯友
媽媽依舊喋喋不休:「那孩子多好,又聰明,又老實。」我也依舊拆她的台:「媽,聰明的人,一般都不老實。」媽媽又道:「兩個人之間鬧鬧摩擦,是難免的事。你也不用不依不饒。」我再道:「媽,您也不用對我不依不饒吧。」
魏老闆命莉麗替他物色一個新秘書,這次標準只有兩條:一是能力高,二是性別男。莉麗聽到那第二條標準時,驚叫道:「男?」魏老闆瞟了她一眼:「喊什麼喊?男的怎麼了?」魏老闆是昔日被蛇咬,今朝就怕上了糙繩。他自己也覺得,要是玩女人玩到了工作不便的份兒上,就得不償失了。就像今天,他沒有秘書,的確感到了處處不便。他在辦公室里嚷嚷:「水,我要喝水。」可惜,我們都一動沒動。過了一會兒,他自己動了。只見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氣鼓鼓地親自出來接了一杯水。我們都忍俊不禁。
我問莉麗:「北京的工作找好了嗎?」莉麗愁眉苦臉:「我又覺得捨不得上海了。」這兩城的愛情還是需要一場拉鋸戰的。在莉麗的天平上,程玄的重量和上海的重量處於了不上不下。而程玄,想必也是捨不得北京的。
黎志元的爸媽準備留居上海了。落葉歸根,是人人逃不過的情愫。黎志元忙著四處為他們物色一處清幽一點的住處。我說:「你那裡還不夠清幽啊?」黎志元道:「他們並不習慣和我同住。」果真不是中國式的老頭老太太。要是換了我爸我媽,他們就希望四世同堂擠在一個屋檐下。
黎志元說:「我家是相敬如賓的,我父母間如此,我與他們間也如此。」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黎志元又說:「我幼時,由傭人照看。長大了,又沒繼承他們的琴棋書畫。所以,能和他們談論的,總是新聞上的內容。」我問:「你媽媽也是藝術家?」黎志元又輕描淡寫:「她愛彈琴,鋼琴。」我心想:兩位大師,被他們的兒子說成了一個愛畫畫,一個愛彈琴。那反之,他們大概也會說「我的兒子愛買賣股票」。
我說:「黎叔叔說,你常常跟他們誇我。」黎志元笑了:「你是為數不多的非新聞內容之一,也是為數不多的我的女性普通朋友之一,所以他們比較感興趣。」
我和黎志元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時,又是在吃飯。我們除了吃飯,常常別無它事。所以我對黎志元說:「我們不做普通朋友了,我們做飯友。」
公司來了男秘書,叫安迪。安迪五大三粗的,比樓下的警衛還像警衛。魏老闆喝安迪斟來的水,總是覺得不如以往那群纖纖女秘書斟來的甘甜。
美國列入了我的行程。魏老闆讓我去參加美國總公司的培訓。我一接到通知,又給魏老闆來了一個遺體告別式的深鞠躬。
總公司離芝加哥並不遠,大概有三小時的車程。我打電話給茉莉:「雖然不一定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但我一定會當面祝福。」祝福是件很重要的事,被祝福的婚姻,才能很幸福。我如是想。
我給我媽訂了回北京的機票。我媽又不悅:「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說:「我要去美國了,總不能天天讓丁瀾替我服侍您吧,再說了,您也該回去服侍我爸了吧。」我媽一聽,急了:「去美國?做什麼去?」我連連安撫:「出差,出差,十天半個月的就回來了。」於是,我媽在千叮嚀萬囑咐我不要對肖言耍小姐脾氣後,踏上了歸程。
我在機場抱著我媽哭,我媽覺得不解:「你想方設法把我攆走,現在又假惺惺地抹上眼淚了。」我千真萬確捨不得我媽,可要是再不攆她走,肖言就要被她念得在我腦子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了。
第九十四話:茉莉的婚禮
肖言和喬喬的婚姻還是被傳得沸沸揚揚,層出不窮的報導一會兒說男方金屋藏嬌,一會兒說女方紅杏出牆,低俗極了。我天天忍不住地搜刮著閱讀,像是吸了大麻。而「合振」的官方新聞卻是令人欣慰。它的產銷量和市場反應,通通積極正面。
黎志元問我:「我和你一道去美國,好不好?」我問:「你去做什麼?」黎志元想了想:「辦幾件公事,再辦幾件私事。」我搖了搖頭:「你要是有事,就去辦,但不要和我一道。」
我的飯友黎志元總是怕我餓著累著,總是想為我保駕護航,而我卻只能感激涕零地對他說「不,我不敢當」。我是多麼想讓他再覓得一位紅顏,生下一個大胖小子,讓黎家二老在畫畫彈琴之餘,把玩把玩孫兒。這樣,他的人生才真正的完整。而同時,我又多麼怕他的人生完整。要是有一天,我打電話給他,說出來一起吃飯吧,而他對我說,不行啊,我正在和我太太給兒子換尿布,那我該有多落寞。
我一個人去了美國,拎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套準備送給茉莉的中式旗袍。那旗袍火紅火紅的,繡著大朵美輪美奐的花。我曾拿著它在鏡前比照,想及自己,好不心傷。
總公司給參加培訓的人備妥了食宿,人一吃得好,睡得好,腦筋也就跟著靈光起來,學什麼會什麼。我們上午上課,下午走訪。帶隊的負責人逗趣得很,生著一張古板的臉,卻一說話就翹起蘭花指,走動時,褲管下還若隱若現地露出鮮艷的花襪子。
周末假期,我乘大巴去了芝加哥。茉莉和則淵在芝加哥的車站接我。我抱住茉莉:「我沒想到,我們還會在美國見面。」茉莉哽咽:「我日夜盼著你能來。」女人出嫁前後,再多愁善感不過了。則淵對我淺淡地笑了笑。他的兩個女人,都先後與我相熟,他免不了覺得尷尬。
茉莉和則淵有了一張州政府頒的結婚證書。兩人交換了戒指,交換了誓言。這世上比戒指更能打動女人的,大概就是誓言了。不論貧窮富有,不論疾病災難,都永生永世相扶持。多美。我同茉莉一併落下淚來。我把旗袍捧給茉莉,茉莉也說:「多美。」茉莉和則淵的父母都沒能來到美國。他們二人會待假期時,再相繼去到二人的故土設下喜筵。
我拋下了茉莉,一個人在芝加哥遊走。昔日的舊友通通散落了,我只剩下茉莉,還有和肖言的記憶。
我走到學校的樓下,看見肖言戴著棒球帽站在我身前,纖長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小熊,發什麼呆呢?」我一眨眼,卻不見了他。我走到我們昔日的房子,又看見肖言。他提著大袋的食物,說:「小熊,我買了冰激淋。」我一眨眼,又不見了他。身邊的一糙一木猶如記憶,真真切切的物是人非。我的哀愁傾巢而出。時間太不公平,它讓鐵杵被磨成了針,卻不准我的記憶有一絲一毫的褪色。
我狼狽地逃離芝加哥,對它說了句:不再見。
第九十五話:有人追來了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