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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15 作者: 唐欣恬
    茉莉買了一套床單,枕頭,被子給我。雪白的底色,上面開著大朵大朵的粉紅色的花,熱鬧極了。我耳邊嗡嗡的,像有隊伍在敲鑼打鼓。我問句問了一半:「你為什麼?」她答案答得完美:「新的城市,新的工作,新歡,怎麼能用舊的被子?」我撲上煥然一新的床,跟茉莉說:「我好想哭。」茉莉反對:「不行。」我聽茉莉的話,沒哭。

    丁瀾還是沒有露面。我撥了她的手機,她關機了。

    再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的就有人敲門,還敲得心急火燎的。我以為是丁瀾沒帶鑰匙,但我打開門,卻看見了則淵。我覺得這不是做夢,因為我做夢是不會夢見則淵的。

    我問:「你怎麼在這兒?」茉莉從房間裡走出來,則淵看見她,問了同樣的問題:「你怎麼在這兒?」

    我乾笑了兩聲,說了句人生何處不相逢。

    則淵的出現簡直就是為了給我活靈活現地證明一個俗語:造化弄人。則淵見丁瀾不在家,就直截了當問我:「她是不是懷孕了?」我先一愣,後點了點頭。則淵的臉都燦爛了。人們總歌頌懷孕女人臉上的母性光輝,殊不知,這男人的臉也不可小覷。則淵又問:「她現在在哪?」我搖搖頭:「不知道。」

    則淵走了,應該是去他覺得能找到丁瀾的地方去找丁瀾了。

    茉莉不自然地笑了兩聲,說:「大喜事啊。」我卻憂心忡忡:「茉莉,你說,要是那孩子已經沒了,會怎麼樣?」茉莉拖著長音訝異地啊了一聲,悠揚極了。

    為了迎合魏老闆那高貴的媽媽,我穿了我最貴的裙子去公司。一進公司,我對莉麗小姐說:「氣氛有點不對啊。」莉麗小姐向我投來讚賞的目光:「你敏銳。」

    原來,魏媽媽昨天夜裡就到了公司。某一個上夜班的操盤手看見她以後沒起立,就坐著打了聲招呼。魏媽媽覺得他尊卑不分,就讓他捲鋪蓋走人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心想我還是趕緊去擦擦鞋,免得她說我鞋上有灰也屬於不尊敬她的行為。

    黎志元打電話給我,問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我正在洗手間擦鞋,我說:「等我消息吧,也許以後我天天除了吃飯,就沒什麼別的事了。」黎志元聽得一頭霧水。我捂著電話鬼鬼祟祟地問:「你認識我們魏老闆的媽媽嗎?」黎志元答:「認識。」「有何感想?」「敬而遠之為上策。」

    我越來越聽黎志元的話了。魏媽媽來檢閱時,別人站著我就絕不坐著,別人低頭我的脖子就絕不直著。可惜,天往往不從人願,我還是第一個被那在皺紋上畫細眉毛的女人喚入了會議室。

    她說:「對公司還滿意嗎?」我畢恭畢敬:「滿意,感謝公司培養我。」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吉利,於是又加上一句:「希望公司繼續培養我。」魏媽媽嗯了一聲,就一揮手。她這一揮手是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於是我出去了。

    我問莉麗小姐:「她這小手一揮,不至於把我揮出公司吧?」莉麗搖搖頭:「不但不至於,而且,她對你還比較有興趣呢。」人是矛盾的。我怕她不滿意我,更怕她對我感興趣。

    公司又顯得蒸蒸日上了。

    上海電視台來了記者,預約下周一採訪魏老闆。先拍了幾張照片。拍照的是個光頭,光頭的助理擎著個打光板,偶爾晃著那光頭,耀人眼。第53——56章  第五十三話:團聚

    我讓茉莉同我和黎志元一道吃晚餐。茉莉卻說:「今天你們二人世界吧。」我掛了電話又想到了則淵,於是又打給茉莉:「則淵和丁瀾現身了嗎?」茉莉遲疑了一下:「則淵回來了,他沒找到丁瀾。」我用了個不恰當的詞:「那,你們現在也二人世界了?」

    黎志元也愁眉不展。

    他公司的一名交易員挪用客戶的錢投身了外匯保證金交易,一小時內化為烏有,頭昏腦漲之下,一個縱身躍出陽台,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只留下一個滿是菸頭的菸灰缸。

    我企圖撫開黎志元眉間的愁雲,黎志元卻握著我的手,把我攬進懷裡。他說:「人太脆弱了。」我貪戀著黎志元的懷抱:「是他太脆弱了。」我慶幸黎志元嘆息的是那人的生命,而非那筆成了泡沫的錢。這讓我覺得溫暖。這太值得慶幸了。

    則淵喝了酒,倒在沙發上。茉莉坐在他旁邊。我開門第一眼就看見茉莉的手停在則淵的臉上,她一看見我,手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去。

    茉莉站起來,囁嚅:「他心情不好,喝了酒。」則淵嘴裡叨叨咕咕的,像只蜜蜂。不用茉莉說,我也能猜到則淵心情不好。朝思暮想的一家三口,卻變成了孤家寡人,找誰都找不著。

    茉莉退步了。則淵這頁她翻過去的書,她又有了再翻過來的苗頭。我教育茉莉:「回頭是岸啊。」茉莉反問我:「回頭?」我又改口:「不,不,別回頭,千萬別回頭。」其實我想表達的是:好不容易逃走了,就別再來自投羅網了。

    我的話就是吹過茉莉耳邊的一陣風。第二天,她應該去機場的,但結果,到機場的就是她一通電話。她延了行程,像個賢妻良母一樣在廚房給則淵煮麵。我恨鐵不成鋼地嘆著氣去公司了。

    丁瀾還是沒回家。我沒再給她打電話,有則淵一個人打就行了,何況,他已經把能打的號碼都打了。

    公司有了一位新客戶。這位高姓大叔資產過千萬,英文字母認得全,但念出來都是漢語拼音的那個音兒。魏老闆讓我協助他填英文表格,我就協助。協助了一上午,他濃重的東北口音讓我的舌頭也跟著僵了。在我看來,高大叔是個慈祥的暴發戶,這遠比一些貪污犯和jian商值得我好好協助。

    魏老闆給我們上過課,說錢都是一樣的,就像它們剛剛一捆一捆從印鈔廠排隊出廠一樣。但我學不會這課。有時,我看著一些jian商客戶的錢,滿腦子就四個字:劫富濟貧。至於慈祥的暴發戶,我給予中立的態度。

    肖言來上海了。他沒給我打電話,只是發了一條簡訊,寥寥幾個字:我在上海出差。

    人都到齊了,我和肖言,茉莉和則淵,理應各自占山為王去的四個人,非要擠擠插插地團聚在上海,是要把酒言歡還是要怎麼著?我一邊想一邊冷笑了兩聲。

    第五十四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魏老太太約我吃飯約了個措手不及。又或者,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約」。她在整整六點時,直接遣了她的司機來公司通知我。

    那西裝革履的司機死氣沉沉地對我說:「魏夫人想見您。」我愣了愣,看著司機訕笑道:「不用對我稱『您』,我不習慣。」司機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又說:「我在公司門口等您。」

    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琢磨:這輩子我還從沒和這夫人那夫人的打過交道,今天就當是去開開眼了。收拾好東西,我悄悄對莉麗說:「魏夫人找我。」莉麗點點頭,道:「我會保佑你的。」

    司機見了我,給我開了車門,說魏夫人正在某某酒店等著我。

    我爬上車,在司機關上車門前,又爬了下來。我裝模作樣:「啊,我差點忘了,我今天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你看,我們能不能改天?」司機巋然不動,搖了搖頭。我只得認命地再度爬上了車。

    我自然沒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只是想臨陣脫逃罷了。我並不認為莉麗的保佑能敵過那老太婆的內功。我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司機:「您知不知道她老人家找我有什麼事?」司機又搖了搖頭,多一個字也不說。

    魏老太婆在某某酒店中喝著茶等我,端茶杯的手形跟慈禧似的。我忽然覺得我跟個丫鬟似的。

    她慈祥地說:「坐吧。」我戰戰兢兢,坐在椅子上卻如坐針氈。慈禧對水靈靈的侍應生說:「把菜單給我。」於是,那侍應生在我眼中也漸漸幻化成了丫鬟。

    我是個沒口福的人。魏老太婆點了份青菜,點了份豆腐。她對我說:「我吃素。」我附和道:「吃素好,身體好。」

    我不得不承認,就算這魏夫人提前十天半個月就跟我訂下這個約,就算我這十天百個月朝思暮想,我也一定還是猜不到她的用意。

    言簡意賅地說,她希望我離黎志元遠一點。其實她的原話也差不多。她說:「不要和黎志元走得太近。」

    我還一言未發,她就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不愛吃素,就先走吧。」我攥著拳頭鑿了一下桌子,魏老太婆嚇了一跳。我站起身,對她說:「的確,沒有肉,我就吃不下飯。」我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我要點一桌子雞鴨魚肉,擺在她的青菜豆腐旁邊,再在她眼皮底下狼吞虎咽。不過可惜,我的錢包並不支持我這個念頭。

    我走了。走到門口,司機都沒正眼瞧我一眼。

    疑惑像棉絮一樣塞滿了我的胸腔,以至於我都無暇憤憤於那老太婆的傲慢。我不懂她為何如此興師動眾地召見我就僅僅為了和我討論黎志元,更不懂為何她要來干涉我和黎志元的遠近。

    肖言打電話給我,我不分青紅皂白說道:「你不要一來上海就找我,你不要一來上海才想到我。我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說完,我就掛了電話。肖言同樣的一言未發。

    我沒有找黎志元。我設想了一千種他和那老太婆的關係,個個都讓我覺得荒謬極了。比如他是她的兒子,那麼媽媽就有了立場來干涉兒子的交友自由。又比如他是人面獸心,而她其實是想拯救我出陷阱。再比如,她喜歡他。我拍了拍自己的頭,恥笑自己道:「那才成了真正的忘年戀。」

    我打了電話給莉麗。莉麗聰明,直接問道:「魏夫人對你說了什麼?」我也沒拐彎抹角:「莉麗,你了不了解黎志元?」莉麗脫口而出兩個字:「果然。」我想,我問對人了。

    第五十五話:舊情人

    我回到家,一打開家門就傻眼了。則淵,茉莉,還有肖言,正齊刷刷地望著門口的我。我有那麼一瞬間,以為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美國,回到了那個我明目張胆承認我愛肖言的時光。就那麼一瞬間而已。

    「主人都不在,客人還真不少。」我看著他們三個,心裡真不是滋味。則淵和茉莉這兩個,通通在為了不值得的人做著不值得的事。而肖言,他親口說過,他並不值得我為他而付出。我默默感嘆:個個都在作繭自縛。

    肖言先開口:「你沒事吧?」我延續了剛剛對他的態度,說道:「沒事啊。我平白無故怎麼會有事?」

    則淵和茉莉的表情透露出訝異。他們不了解,為什麼同肖言和平分手並且已經有了新歡的我,語氣中會有這麼濃的火藥味。也許,連肖言也並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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