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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15 作者: 唐欣恬
公司把傳真發到酒店,我匆匆結束了和茉莉的電話:「女強人現在要工作了。」
我去調研的第一家公司正陷在泥沼中,一位高層涉嫌受賄,導致公司帳實不符,於是正處於美國證監會的審查之中。我臨行前,魏老闆曾輕描淡寫:「你去給我把真相找出來。」我瞠目結舌,心想我若是有這通天本領,也就不在你手底下屈才了。
領我上樓的小秘書對我說:「現在公司四處都是證監會的人,迎面走來兩個,能有一個半是我不認識的。」我心想:這「一個半」說得真栩栩如生,兩人中,就算有一個認識的,也只是認識那身形和長相罷了,骨子裡是善是惡,誰又能真正認識誰。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我隨著彈簧振動,手機卻也振動起來。
我向黎志元抱怨:「那公司人人口徑如出一轍,證監會審查之中,無可奉告。我如何給魏老闆真相?」黎志元問道:「難道你沒有個人意見?」「在我看來,井井有條,一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樣子。」「同感。」我嗤之以鼻:「你何來同感?你這種沒有實地調研,沒有站在鬥爭第一線的人,不配與我同感。」
黎志元話說得隱晦:「北京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能來。」
第四十四話:小熊,我想你
我騙我媽說:「我今天要請客戶吃飯。」實際上,我去赴了黎志元的宴。
我挖苦黎志元:「你這元大將怎麼與我這等小卒做起一樣的事情來了?」黎志元洋洋自得:「要不是我出馬,你敢幾百萬幾千萬的砸進去嗎?」這話不假。有了黎志元的「同感」,我便建議魏老闆買了那家公司的股票,拍著胸脯保證一旦證監會結果一出,便會撥雲見日。
我給黎志元夾菜:「有錢大家一起賺。」黎志元不屑:「不要跟你的前輩稱兄道弟。」
黎志元在北京住了一夜就回上海了,畢竟他這大將還是應該駐守營中。我還要逛逛其餘幾家公司,所以要再住一陣子。黎志元走前,伸手撫了撫我的頭髮:「我怎麼有點捨不得你?」我的心臟顫了一下,但我撥開了他的手:「別婆婆媽媽的。」
肖言打電話給我,說他現在成了眾矢之的,美國的故友們個個視他為陳世美。他說:「我現在已經被傳為攀龍附鳳的新郎官了。」我大笑。
想必是茉莉添油加醋把我和肖言的分道揚鑣傳了出去。人的這上下嘴皮子一開一合,是是非非也就油然而生了。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不過你要相信我,我沒那麼說你。」我笑得眼淚汩汩流了下來。
程玄又搖身一變變回那個本本分分的玄哥了。我對他說:「玄哥,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程玄應允:「好啊。」我大吃一驚。換作以前,程玄定是一口回絕我,舉著個「男人以事業為重」的幌子充當擋箭牌,而現如今,他終於還俗了。程玄問我:「你給我介紹誰啊?」我支吾:「那個,那個,你容我再找找。」沒料到程玄的還俗,被他攻了個不備。
過了幾天,我的公事行程也過了半。
我回家吃晚飯,我媽看著我說:「小臉兒總算又圓起來了。」我叫苦連天:「圓臉不是什麼好事啊。」
三更半夜,肖言打來電話,問:「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我睡得迷迷糊糊:「我在酒店啊。」「酒店?你為什麼住酒店?」被肖言這麼一問,我醒了過來:「親愛的,你怎麼知道我沒回家?」
肖言給了我我想要的答案:「我在上海,在你家樓下。」
忘了有多久沒有叫過他「親愛的」,忘了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他對我的在意,不過,正因為久,所以才難能可貴。
我把頭埋進被子裡,笑聲從中傳出來,想停都停不下來。
回上海之前,我媽捨不得我:「上海究竟哪裡好?」我說:「按照您的理論,我是為一個男人去的啊。」「可現在越來越不像了。」「怎麼不像了?」我媽火眼金睛:「不要以為你媽沒談過戀愛。」我雙手托著下巴,像棵祖國的花朵:「我不像戀愛中的女人嗎?」我媽直接道:「不像。」
程玄開車送我去機場,問道:「工作怎麼樣?滿意嗎?能應付嗎?」我嘆氣:「也就只有工作能讓我滿意了。」程玄與我媽同一般腔調:「回北京來吧,北京的好工作滿大街都是。」我避重就輕:「滿大街?哪呢?」
程玄一隻手離開方向盤,握住我的手:「至少北京還有我會好好照顧你。」我像看怪物一樣看向程玄:「照顧就照顧,你有必要拉我的手嗎?」程玄的手又回到方向盤上:「還不是因為我爸。你知道嗎?我爸讓我追你。」我大笑:「還是程叔叔有眼光。」程玄撇撇嘴:「那你覺得有戲嗎?」我斬釘截鐵:「沒戲。」程玄又騰出一隻手,拍了拍我的頭:「同感。我的溫妮妹妹。」
我把頭依在程玄的手臂上:「玄哥,你快找個女朋友吧,免得咱程爸爸著急。」程玄又道:「話說回來,你年紀也一大把了,要是再找不到合適的,咱就湊合湊合吧。」
婚姻和愛情變成兩碼事了。或許,說「變」是不恰當的。好像自古,它們就不是一碼事。或許,我也該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和說得過去的人嫁了就算了,免得一個人伶仃地守著那不能吃也不能用的愛情格格不入於世。
但我對程玄說:「你休想我會破罐破摔。」一路上,程玄都對「破罐破摔」耿耿於懷。
肖言去了廣州,出差。我接到他電話的那夜,他之所以在上海,是因為第二天一早他要從上海飛廣州。
那天,他在我家樓下等我,等到了深夜。他說:「小熊,我想你。」我在北京的酒店裡,躲在被子裡傻笑個沒完沒了。
我就像棵仙人掌,被肖言灌溉,存下水分,在乾旱的季節中休眠,等待他的下一次甘霖。第45——48章 第四十五話:夥伴般的男朋友
黎志元竟不在上海。
我到了上海,打電話給他,他竟說他在義大利。我問:「義大利?為什麼?」黎志元說:「我來買小提琴。」我愕然:「你去義大利,就為了去買一把小提琴?」黎志元坦然:「有些事,是要親力親為的。」
那把小提琴,是黎志元送給前妻的生日禮物。他說:「女人三十歲了,需要一個好禮物。」
它來自義大利的克雷蒙納,它有絲絨一般的音質,它被黎志元親手買下,但卻沒有被他親手送出。黎志元說:「她收到琴就可以了,至於我出不出現,不是太重要。」
黎志元對我說這番話時,人已經在上海了。我們面對面坐著,中間的桌上有茶香繚繞。
他的身體微微傾向我,說:「而且,我覺得我必須回上海見你了。」我喝了口茶:「怎麼?我有欠你錢嗎?」黎志元也喝茶:「別裝傻。」我的確是裝傻,因為我那麼相信黎志元,相信他對前妻的情義,以及對我的想念,都真實得可以無畏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丁瀾不再嘔吐了,因為她把那孩子給殺了。她說她不想因為孩子而毀了則淵,毀了她,於是她就把孩子給毀了。
我對她說:「你真殘忍。」丁瀾回應我:「因為生存之道太殘忍。」我拂袖而去。
生存被丁瀾冠上了其它的含義,她要生存在人上,生存得金光燦燦。那是殘忍的,就像獅子和老虎的鬥爭,要遠比螳螂捕蟬血腥得多。
於是在丁瀾的生存含義之下,我被歸結為優勝劣汰的「劣」。丁瀾變本加厲:「物以類聚,人也一樣,若是你身邊的人都有頭有臉,你也就受人妒羨了。」我嚷她:「你的意思是我身邊的人都沒頭沒臉?你直接說我無頭女屍算了。」「屍」我自然算不上,但我這個無頭無臉的女人對丁瀾的謬論置之不理,繼續做自己的事,拿自己的錢。
魏老闆催報告催得像那種水一燒開就會吱哩哇啦叫喚的燒水壺,我坐在電腦前除了腦子和手指在動,別的都不動了。魏老闆站在我身後:「出差前你那麼有興致,出差回來一寫報告你就垂頭喪氣?」我頭都沒回:「我專心致志的時候一般都顯得垂頭喪氣。」
到了深夜,我才下班回家。路上,我給肖言打電話。
我疲憊地說:「今天工作了十五個小時,好累。」肖言平淡:「早點休息吧。」多餘的話,我們一句都沒說。我的淚又流下來。我是棵仙人掌而已,我沒有決定何時下雨的權利。除了「早點休息」,肖言又能說什麼?難不成說,來吧,來我的身邊。若是他說了,我會脫掉高跟鞋,義無反顧地向他跑去。
第二天,我見到黎志元。見他,變得越來越自然而然,通電話,或見面,像是已經不需要理由了。
黎志元問:「你哭過了?」我大吃一驚:「我二十小時前哭的,你二十小時後看出來了?」「為什麼哭?」「我不快樂,我非常不快樂。」黎志元把我擁入懷裡,說:「來我身邊吧,我會讓你快樂。」
我的臉貼在黎志元的胸膛上:「可是,我不愛你。」黎志元低沉地笑:「愛太沉重了,我們不需要愛。」我離開黎志元的懷抱,仰望他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愛我,那好吧,我們在一起吧。」
黎志元吻了我,有一種溫暖在我周身蔓延,很緩,卻很厚實。
我們像夥伴一樣接吻,我信任地閉著眼睛,卻看見了滿山遍野的新綠。於是,愛著別人的我有了一個同樣愛著別人的男朋友,他叫黎志元。
天有不測風雲。我才有了男朋友,自食其力的飯碗卻忽然岌岌可危了。公司收到了一封律師信,魏老闆被告,私吞了客戶的鈔票。
第四十六話:西湖畔的熱氣球
一位楊姓客戶拿到了從公司外流的證據,證明了去年的盈利率被魏老闆虛報了。他報了個比事實小的百分比,於是一部分該流入客戶口袋的錢流入了他的口袋。
律師信嗚嗚地從傳真機里傳出來時,魏老闆並不在公司。他正在夏威夷度假,和兩個女人。他的秘書小姐給他們訂機票時,曾拿著那兩個女人的身份證感慨過:「青春啊。」她們是咬著八十年代的尾巴出生的。
秘書小姐拿著傳真偷偷摸摸來問我:「是不是出事了?」我看過後,惶惶地說:「我是被管理階層,你去問管理階層。」於是她把傳真交給了副總裁。副總裁哈哈一笑,說了兩遍:「沒事,沒事。」不過之後,他就房門緊閉,百葉窗也緊閉了。
我咬著筆桿尋思:要是我改了這麼一個百分比,我就金盆洗手,隱姓埋名,再不過問江湖事,拿那錢做點飲食業的小買賣,擺個水果攤或者開個牛肉麵館之類,無憂無慮一輩子。而我那璀璨的魏老闆,則選擇若無其事地一左一右摟著兩個剛成年的女人去夏威夷曬太陽,還租住獨門獨戶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