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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15 作者: 唐欣恬
肖言辦妥了所有手續,要真的跟我們分手了。他最後一次抱我,旁若無人,他的擁抱那麼緊,差點就逼出了我的淚。差點,我差點就哭了。他在我耳畔說:「小熊,溫妮,你要好好的,不管在這裡,還是在北京,你都要好好的。」
肖言真的走了。我沒讓他從我的視線中消失,因為我先背過了身。我的眼睛酸痛,看著窗外,陰天,我卻覺得刺眼極了。肖言走了,他的事,與我無關了,我的事,他也只能留下無力的一句話:你要好好的。我笑了笑,說:「肖言,再見。」我說的這句話,沒有對象,一下子就消散了。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在艾米的車上又睡著了,沒有夢,更沒有離愁,直到,我回到了家。
我站在樓下,上不去。我的腳像是釘在了地上,怎麼抬也抬不起來。我害怕那電梯,害怕那扇家門,怕推開它,空蕩蕩的一片。茉莉站在我旁邊,說:「我今天晚上住你家好不好?」我看向她,眼淚唰唰地就洶湧了。茉莉默契地沉默著,任我宣洩。她知道我的行程,知道我那多少帶著些義無反顧的未來。
茉莉陪我住了一夜,讓那房子沒有因為肖言的離開而顯得過於冰冷。我沒有再哭,但笑得也並不由衷,我心裡隱隱地作痛,我時不時按壓我的胸口,無濟於事,那個痛,深得我觸碰不到。
第十六話:前腳,後腳
第二天,茉莉和我一道去參加了畢業典禮。我坐在畢業生的行列中,茉莉還差一個學期的課,於是坐在其餘的位置。
我穿著那黑色的袍子,戴著硬邦邦的黑色的帽子,鬱鬱寡歡,顯得與其他抖擻的畢業生格格不入。我好想念肖言,好想他坐在我旁邊,同我一樣的穿戴,互相說一句:恭喜,畢業快樂。白頭髮白鬍子的校長激昂地發言,下面的掌聲雷一般地響。我們順序上台,同校長,系長,教授握手,接受獎章。
記得,肖言曾說過,他期待這樣的穿戴,這樣的握手,這樣地結束他的學生生涯,然而,我卻在他離這願望僅僅一步之遙的時候,攆走了他。我後悔莫及。
媽媽打電話來,祝賀我徹徹底底的畢業,並囑咐我:「東西不要都帶回來,該扔的就扔了吧,家裡沒地方堆你的破爛兒。」我收拾我的破爛兒時,茉莉一直陪著我,有說有笑。
肖言連個電話都沒打來,而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找到他了。好遠的距離,好大的時差。
我跟朋友們道別,他們訝然:「你這麼快也回國了?」他們也恍然:「怪不得肖言走了,你還跟沒事人一樣,你們這小別也太小了吧?」我對他們硬擠出一個笑容。我不讓他們去機場送我,我說:「就當你們送肖言那天,也送了我吧。」我也不讓茉莉送我,因為我覺得她一定會煽情把我煽哭了。我對茉莉說:「地球不就是個球嗎?美國中國沒多遠。」
我走的那天,去找當初那個和我們簽租約的經紀琳達退鑰匙。琳達問我:「要回國了?」我說是。琳達又問:「怎麼不見你丈夫?」我說:「他國內有事,先走了幾天。」丈夫?琳達的這種混淆總是讓我悲喜參半。
送我去機場的還是艾米。她大咧咧的,不會讓我哭。艾米對我說:「你和肖言大喜的時候,一定要請我,畢竟我也算你們的紅娘啊。」我說好啊。
離開美國,我有太多的不舍。飛機起飛時,我的身體被我的思緒帶得驚悸了一下,嚇得我旁邊座位上的美國老大娘頻頻關心我的健康。而中國,有著我渴望的東西,我的家,我的未來,還有那不知道能不能屬於我的肖言。
我爸媽興師動眾地雙雙去機場接我,我對他們說:「咱家又沒車,我自己坐巴士回去不就行了?你們來了不是浪費車錢嗎?」我媽表揚我:「真是長大了啊,都知道省錢了。」我爸批評我:「她就會在不該省的地方瞎省。」
我們一家三口買了三張票,坐著巴士回了家。路上,我媽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過兩天媽送你去上海吧,順便見見你男朋友。」我篤定:我媽就是想見我男朋友,而並非「順便」。我一口回絕她:「媽,你要是這麼想讓我找男朋友,那我明天就給你找一排來,你們喜歡誰我就跟誰。」這時,我爸竟扔給我一句:「喜歡你的能有一排?」
回到家,我就倒在床上了。我抱著我久違的熟悉的被子,每一根筋骨都鬆懈了。我長嘆:「好累啊。」媽媽接話:「坐十幾個小時飛機能不累嗎?」而事實上,我在想:我的「好累」豈止這十幾小時的飛行?我兀自默數:我念書念得好累,賺錢賺得好累,還有一場越來越累的愛情。
正在我自憐自艾時,我媽嚷嚷了一句:「不是不讓你帶破爛兒嗎?你怎麼還把枕頭被子給裝回來了?」我媽在拆我的行李箱。
我跳下床,把箱子蓋上,說:「媽,我的東西我自己收拾就行了,我都這麼大了。」我把我媽所謂的破爛兒枕頭被子蓋在了箱子裡,因為它們在我看來,彌足珍貴,因為它們不是我的,而是肖言的。為了帶回肖言的枕頭被子,迫於我箱子的有限的空間,我把很多本不是破爛兒的東西當作破爛兒一般扔在了美國。第17——20章 第十七話:我有個沒血緣的哥,叫「玄哥」
晚上,我的時差作祟了。我翻來覆去把每一寸床都壓遍了,還是精神得不得了。我索性下床,開了燈。我給茉莉打了個電話,跟她報了個平安。茉莉說:「你和肖言一走,我們這裡好冷清。」我說:「這樣你們才能安心學習,安心工作。」掛了電話,我打開電腦上網。郵箱中有幾封從學校,從銀行發來的無關緊要的郵件,MSN上有幾個無關緊要的泛泛之交。肖言還是沒有聯繫我。我賭氣地哼了一聲,心想:你不找我,也休想我找你。
第二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去把頭髮燙了個大波浪。燙的時候,我又敗給了時差,睡了個天昏地暗。等我被叫醒時,我已經由清湯掛麵進化成了風情萬種。這「風情萬種」是我自己的感覺,至於我爸媽,則說我像是一個小孩兒戴了個大人的假髮。
中午,我風情萬種地戴著這「假髮」去吃了餐烤鴨,而和我吃烤鴨的人,叫程玄。
我給程玄打電話的時候,我已經在全聚德了。我說:「玄哥,我回來了。」程玄在電話那邊激動了:「溫妮?你回國了?回北京了?」我說:「是啊,我一個人在全聚德呢。你過不過來?」程玄說了句「等我啊」就掛了電話。
程玄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從我上幼兒園小班到初中畢業,他們家一直住在我們家隔壁。我初中畢業那年,程玄高中畢業,考上了清華大學,而我,也瞎貓碰上死耗子地進了清華附中,所以雖然我們兩家不住隔壁了,我和程玄還是一個星期能碰上個三五次。後來,我考大學考出了北京,再後來,我考研究生又考出了中國,彼此的聯繫自然而然也就少了。不過,我想找他的時候總能找到。他每逢搬家,換工作,換手機號碼,都會千方百計地告知我。不像肖言,杳無音訊。
烤鴨還沒給我端上來,程玄就到了。我足足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了。他穿著白襯衫和咖啡色豎條紋的西裝褲,意氣風發。我向他揮手,他就笑開了花了。他走過來,我搶先開口:「玄哥,出人頭地了啊?」程玄衝著我的頭髮就伸手,一邊伸一邊說:「你怎麼留學留得這麼風塵啊?」我揮開他的手:「去你的,我這叫嫵媚。」
我非常不嫵媚地吃著烤鴨,沾了一手一口的醬。程玄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你怎麼不說一聲就回來了?你怎么半年多沒消息啊?你畢沒畢業啊?還回不回美國啊?我沒時間理他,自顧自地對付廚師的勞動果實。程玄認命了,也動手吃上了。程玄小時候是不喜歡烤鴨的,不過因為陪我吃的多了,也就鍛鍊出來了。
吃飽了我又萌生了睡意,所以程玄只得送我回家。
在他藍色的帕薩特上,我又搶先開口:「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可以啊,都有車了。」程玄倒謙虛:「不值錢的,代步工具而已。」我又睡著了,沒來得及回答程玄任何一個問題。到了我家門口,我打著哈欠問他:「要不要上來坐坐?」程玄說:「不了,我還有工作呢,等下次吧。幫我跟叔叔阿姨問好。」他所說的「工作」一定很多,因為他已經有了一家自己開創的軟體公司了,而且,應該正做得有聲有色,至於他所說的「叔叔阿姨」,自然是指我爸媽。
我回到家,把肖言的枕頭被子從箱子裡弄出來,放在床上。我摟著它們,我想:我一定能在恍惚中感受到肖言,感受到他在我身邊,抱著我,很幸福。不過,我失策了。我摟著它們,胸口悶得要窒息了。我不知道肖言現在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是不是開始工作了,有沒有找個人一見鍾情,我通通不知道。我心慌意亂,像蒙著眼睛走鋼索一般。
第十八話:我送上門去了
上海那邊的公司給我打來電話,負責人事的莉麗小姐用甜美的嗓音對我說:「我們希望您下周一就過來,可以嗎?」我甜美地回答她:「沒問題。」一切都沒問題,我順利地畢了業回了國,和爸媽團聚了一番,燙了大波浪,重逢了我那像親哥哥一般的程玄,上海的公司也依舊對我表示出濃厚的興趣,這一切,都沒問題。我唯一沒有把握的,就是區區肖言而已。
我給肖言發了封郵件,用最樸素的格式,最樸素的字體,和最樸素的語言留下了我的手機號碼。發了郵件的那一剎那,我又懊惱了。我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自己的頭,責備自己沉不住這口氣。我走到鏡子前,看著捲髮的自己,自言自語:你不是小丫頭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大姑娘了。語罷,我就搔首弄姿了一番,幼稚極了。
我買了周日飛上海的機票,當然,就一張。我始終拒絕我媽與我同行,因為那裡沒有她朝思暮想的女婿。距離我給肖言發郵件已經三日了,他始終默不作聲。
直到周六中午,在我和程玄吃午餐時,在我準備告訴他我又要飛離北京,飛去上海時,肖言給我打來電話了。他第一句話說得如過去一般平常,他說:「小熊。」我一聽,哇的就哭了。我想:我終究還是個小丫頭。程玄坐在我對面,看得呆若木雞。
肖言沉默著,任我哭完了這嗓子。之後,我們又共同沉默了一會兒,再又同時開了口。我說的是:我明天去上海。而肖言說的是:我該死。面對肖言的「該死」,我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因為肖言迅速地繼續了我的話題。他問:「哦?明天?」我說:「嗯,我要去上海工作了。」肖言綿長的哦了一聲,說道:「那我明天也去上海,去機場接你吧。」我像是踩著一根彈簧,嗖的從地上躥到了空中。幾分鐘前,肖言還杳無音訊,而幾分鐘後,我得知了二十四小時後,我和他就能面對面了。我佯作矜持地說了句:「嗯,好。」掛了電話,我樂不可支,連臉上還掛著的淚都無暇去顧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