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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03 作者: 亦舒
他抬起頭,看到小雲脫下戒指,一臉疑惑。
「一德,你仍是我最好朋友,我只要求解除婚約。」
「一德目定口呆,「什麼」?
「一德,我不想與你結婚。」
他失措,「我不明白。」終章 三分鐘前她還騎在他身上廝纏。
小雲垂頭,「我愛著另外一個人。」
靜了一會,一德暴怒,跳起,「你現在才說,我們訂婚幾近一年,你到今日才說你愛著別人?」
小雲不出聲。
「是這次往阿利桑那發生的事?」
小雲剛想站起,一德忽然伸腳踢她。
這一下正中心窩,小雲只覺得劇痛,掩住胸口。她不相信一德會得打女人,雙眼瞪著他。
一德連忙攙扶住她,「小雲,小雲,我——」
女傭搶進,推開他,「高先生,你不如先回家休息一息。」
一德這才後悔莫及,他尚未息怒,這次是生自己的氣,拾起指環,朝窗外扔去,它卻撞到窗框,反彈,偏偏射擊到那隻玻璃星象球上,打個粉碎。
他大步踏走。
女傭跟在他後面替他開門。
他們倆都沒有看見,玻璃碎片射向小雲,像利刀般插進她脖子。
她摸到一手血,把尖角玻璃碎用力拔出,奔進浴室,把毛巾包住頭頸,搶出門,自行駕車到急診室。
痛得叫她金星亂冒的卻不是流血傷口,是那一記心窩。
小雲突覺呼吸困難,上氣不接下氣,在醫院門口勉強剎住車,頭直往駕駛盤撞去,發出喇叭聲,她昏迷過去。
一個年輕男子聽見聲響轉過頭。
他大驚失色,「救人救人!」
救護人員連忙奔至。
那人只見女傷者一頸血,奄奄一息,救護人員吆喝:「是你女友?你不能走。」
那人探朋友路過,忽然受到嫌疑,吃大一驚,但見傷者可憐,不禁尾隨她擔架之後,走進急診室。
醫生趕到,即使著手檢查。
「頸上只是皮外傷。」
看護剪開傷者上衣,「啊,傷及肋骨,有人踢她,你們看,大個鞋印瘀青,快推上樓照X光。」
看護把傷者頭髮撥到額頭,戴上布帽。
年輕人看到一張小小蒼白象牙般面孔,雙眼與嘴巴緊閉,靜寂悲苦,他心悸,他認得她,這時孟行雲,她曾到車行尋人,他不會忘記那張清麗面孔。
看護冷冷說:「你可以走了……」
他決定明天再來。
第二早他經過花店,不知怎的,叫店員給他一束小小紫蘭色勿忘我。
他到醫院看她。
少女已經甦醒,接受警員問話。
她這樣說:「我不小心割傷脖子,我不謹慎自樓梯滾下。」
女警無奈,留下名片離去。
年輕人走進房間,「記得我嗎?」
她凝視他一會,「你昨日扶我。」
他很歡喜,「之前呢?」
「你叫大湖,你繼承川流車行,你招呼過我。」
「好記性。」
「謝謝你。」
他蹲到她面前,「醫生怎麼說?」
她不願透露,「我今午回家。」
「什麼人茶毒你,你可以告訴我,我代你出頭。」
小雲苦澀抿嘴。
「都是你自己不好?」
「那是一定的事,凡有紕漏,都是我們不小心。」
「你剃髮時不小心割傷脖子,可是這樣?」
小雲不由得微笑。
「這個人,無論是誰,決不可心軟與他複合,他做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每次他都會內疚,求恕,但是,這種人不會改過,直至最後一次,你失去呼吸。」
小雲知道事實。
他看到少女胸口打了石膏腰封,保護肋骨,動作不便,他說:「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雲答:「我不乘搭順風車。」
這次輪到大湖微笑。
他載她回家,下車送到門口。
小雲珍重捧著花束,她頸項亦包著紗布,看上去如小小機械人。
傭人來啟門,看到小雲,大吃一驚,「行雲我以為你臥室內休息,你不在家?嚇死我,走失我怎麼交代?」
小雲囑咐她千萬不可把消息傳給家人知道。
她堅持做功課,聯絡到同學,整理資料,寫報告。
女傭索性端一張藤椅,擱小雲房外,在那裡休息讀報喝茶,小雲有要求,她才走開。
下午高一德忽然上門。
女傭瞪著他,把司機也喚來,兩人坐在會客室門口。
「小雲——」他哽咽。
小雲放下電腦,同他說:「你回去吧,我沒事。」
他抱住小雲雙腿不放。
小雲輕輕掰開他雙手,「我已付出代價,一德,是我三心兩意,辜負了你。」
「我無意傷害你。」
「我也是,一德,我倆就此一筆勾銷。」
「我們一起共度的好時光——」
小雲側頭想一想,不禁微笑,「你確是好伴侶。」
他痛哭。
「我還要趕功課。」
「那人叫川流可是,他迷惑你,他有極暴戾一面,你不知道他多麼陰暗,他試過用漆彈射我車子,我沒告訴你,那種子彈極具殺傷力,他是粗人,你不能同他在一起。」
小雲緩緩站起,「可是,」她解開襯衫,讓他看身上避彈衣般石膏護胸,「叫我受傷入院的卻不是他,是你。」
一德臉色蒼白,半響答:「小雲,你說得對,我應該走了,盛怒之下,我應踢死自己,求你饒恕我。」
他緩緩轉身離去。
小雲吁出一口氣,聽到關門聲音,才覺得累,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
半個月後,去醫院拆掉石膏。
整個腰肢被護胸束細,她頹廢無力。
起碼休息十年八載才有勇氣結交異性,她對大湖說:「每次遍體鱗傷,九死一生。」
大湖笑,「你與大川同病相憐。」
小雲一怔,「大川好嗎?」
「偶然有他消息,他那種不羈個性,在歐陸如魚得水。」
「有女友無?」
「空氣,水,與女人。」
「啊。」
這時小喜駛出一輛銀色小小保時捷,打開車頭。
小雲意外,「咦,這時占士甸那輛五六年跑車,確是名車。」
小喜答:「客人叫我們換引擎改電動車。」
「暴殄天物。」
「環保嘛,哈。」
「小雲就要往海南島。」
小雲說:「回來再見。」
她去了,又回來。
取到學士學位,繼續研讀碩士。
她看到十五世紀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用過的原始望遠鏡,在義大利又參觀伽利略的簡約畫室。
好像聽得見先輩語音帶笑,「你也來了:叫什麼名字,真感興趣?知道了多少?」
慚愧。
一日,姐夫大偉問妻子:「這年余小雲生活得像遊牧民族,男朋友還在等她?」
悠悠不出聲,她正餵約書亞嬰兒菜。
那幼兒十分淘氣,人家吃瓶裝菜嗒嗒有聲,不知多滋味,他卻每餵一口就打顫,表示難吃,他喜歡吃薯片薯條炸香食物。
「他叫什麼,叫高一德,我們都喜歡他。」
「我們都沒看仔細他。」
「怎麼說?」
「他用腳踢小雲,小雲傷到肋骨。」
「什麼?」姐夫跳起來,「幾時的事?」他氣得耳朵燒紅,「打女人,那還了得,他蹲著比小雲還高,小雲毫無還手之力,非得借警方力量控壓他,申請禁止令!不准他再接近,打人太過分,小雲沒大哥?我就是她大哥!」
悠悠至今仍為此事心火盛,「小雲不願提出控訴。」
「小雲不像如此柔弱。」
「她說她不對在先,她要求解除婚約,分手,並且不打算做朋友。」
大偉怔半響,「就那樣?」
悠悠點點頭。
她用溫水毛巾替小兒抹嘴抹手。
「她愛上別人?」
「唉,也沒有,只得一人。」
「那為著什麼?」
「她對感情有某些飄忽要求。」
「真愛由風雨陽光二十年後三子一女培養出來。」
「也許,她希望燃燒。」
大偉跌腳。
「不怕,她才二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