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09-21 17:07:03 作者: 亦舒
一德微笑:「明天見。」
他在屋後看到車子,吃驚呆住,半晌作不得聲,只見小轎車全身都是怵目鮮紅漆彈印子,濺開一朵朵像血花。
高一德立即想到刑事破壞四字。
他取出電話報警。
緊急電話已按了九字,他忽然收起電話。
如警察趕到,他必須供出車子為何停在該處,他幹什麼到孟宅,他懷疑什麼人……
他已知道是誰會射漆彈泄憤。
高一德緩緩走近車子。
子彈力度強勁,擋風玻璃破碎。
他悄悄把車子駛走,打老鼠忌著玉瓶兒,高一德決定忍氣吞聲把車子駛往相熟車行修理。
第二天上班,他聯絡律師行的私家偵探,說明要調查什麼人。
修車行與偵探都說:「高律師你比誰都清楚這件事要報警處理。」
高一德不語。
私家偵探很快有消息回報:「孟行雲的男友叫川流,你看看可是這個人,他是一間車行老闆。」
他出示照片,高一德又是一楞,錯不了是這雙懾人眼睛,同是男性,都覺得震撼,何況是一個少女。
偷攝照片中碩健的他光著上身騎在機車上,盡顯健美胸肌與腹肌。
勁敵。
「他與孟小姐是什麼關係?」
「好似男女朋友,但留意數日,孟小姐並未在車房出現,當然也無可能留宿,一德――」
高一德微笑,「請放心,我會處理。」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換輛一模一樣的小轎車,照舊探訪他的意中人。
對方劣行,就是要叫他動氣,他才不會乖乖就範,他不會反應。
那是一個穿破褲都英偉瀟灑的男子,高一德告訴自己:耐心。
這幾天小雲找川流,他都沒接電話,消息都撥到留言站。
她傻裡傻氣,不明就裡,仍然每天撥過去。
終於有人接聽,她鬆口氣,「川哥――」
「我是凱撒。」
「凱撒,川哥呢。」
「他有點事,正忙。」
「我方便到車房來嗎,過幾日我要出門。」
「他說過新址不歡迎任何女士。」
小雲納罕,「他健康無礙?」
凱撒卻說:「我還有事,我不說了。」
他放下大川的電話,忽忙間腳踢到一堆山似啤酒空瓶,叮鈴鐺響。
川流躺在沙發上發悶。
凱撒說:「有什麼話該說清楚,拖什麼,小女孩一連找你好幾天,多可憐。」
川流吁出一口氣,「嘿。」
凱撒說:「我知道她是一個魔君,大川你遇到煞星,與你相處多年,從未見你叩頭、解釋、抱怨,可是你一見伯母,幾乎跪著流淚求饒,這成什麼體統,大川,你就是你,掙扎那麼久,不應為任何人任何事低頭,也不必企圖改變遷就,我與你不是溫室青年,又怎樣,我們有我們的道路,我們的天空,不必委屈,也是社會有用一份子,大川,不要叫我失望。」
川流冷冷不語。
「要不,磊落分手,要不,撲上去打,是粗人,又怎樣,勝過捧著酒瓶哼哼唧唧,誰可憐你。」
川流仍不出聲。
「漆彈可嚇倒他?我查到他是個律師,身世優秀,四祖父母俱全,除卻有事業,祖母還是校長,我不是羨慕人家,但想到自己的父親正在牢中服役,也不禁氣餒。每人出生時手上都拿著一副牌,有人抽到三條A,我那副七零八落,是否一無可取?倒也不,至少我有一雙手,那是一對2,不算太差,有機會。」
川流牽嘴角,「你講完沒有?」
「大川,你也是行內翹楚――」
「一起開工。」
鑽到車底,詳細檢查需要什麼零件,到網際網路查詢訂購、問價、報價、與人客聯絡,得到的答案通常是「大川,交給你,總之不惜工本」。
這種信任產生的滿足,叫大川默忍苦惱。
下午,凱撒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川流答:「你知我對脫衣舞館不感興趣。」
「我也是。」
他拉扯著大川上車。
凱撒把跑車停在一間校舍對面,著大川坐在鐵欄上,他說:「高中女生就快放學。」
大川沒好氣,「枉你有個威武堂皇的名字叫凱撒,你也太無聊。」
這時,校門打開,女生陸續散出。
凱撒一指,「看。」
只見少女們成群嘻笑走近,呵,天下沒有不漂亮的十六歲,或是十七歲,烏溜頭髮,明亮眼睛,緊繃肌膚,長腿細腰,看到有年輕男子注視,靦腆笑意盎然。
凱撒說:「你喜歡女學生,看,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舍易取難。」
這時,有一個大膽的女孩瞪他們一眼,凱撒朝她們揚手。「
也有一個看到大川的劍眉,再三回頭。
這時,一個護衛員出來站崗,凱撒拉川流走開。
「你一直以為孟小姐是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吧,大川,不,不,整座園子,成千上萬,都是花朵。「
川流不出聲,凱撒還以為他說服了他。
但是隔一會,川流輕輕說:「但是這一朵花,我自小看她長大。」
凱撒只好深深嘆氣。
那一邊,小雲也忙得不可開交,她要交功課年中報告,儘管幾個月小心觀察,有所發現,可是把零星資料整理,也得用盡精血。
她又應允講師,到幼稚園介紹天文,引起幼兒興趣,祈望將來有新血繼任。
還有,雲媽催得緊,叫小雲儘快過去,悠悠有婚前焦慮徵候,在電話里哭泣:「我的頭髮剪壞了,化妝師只撥給我一小時,婚衣又得改窄,嗚嗚,小雲你快來幫我。」
小雲啼笑皆非,但見幼幼哭得淒涼,答應啟程。
她給川流留言:「幼幼結婚,我往英倫做伴娘。」
數一數,個多星期聽不到他聲音,十分牽掛。
反而是高一德搶著送小雲上飛機。
最覺納罕的是大偉,他靜靜問小云:「這個高律師是你男友?」
「我――不――唉――媽媽邀請他――我莫名其妙――」
「媽似對他熟稔又親切,叫他負責招呼親友,即是迎賓。」
小雲語塞。
「人人看出阿高是個好青年,可是你的川哥呢。」
「川哥不能來。」
這是實話,婚禮是純親友聚會,川流不受歡迎,尤其不能叫他與新娘同場出現。
婚宴備自助餐,在孟宅庭園舉行,有人歡喜:「有龍蝦及牛腰眼肉」,「香檳」!
大偉父母與雲爸都顯得比真實年齡年輕時髦,掩不住的高興神采,只顧咧開嘴笑,請賓客自便,不要見外。
牧師也笑得合不攏嘴,為一對新人祝禱主婚。
至於高一德,一見穿禮服的小雲,靈魂像是愉快地飛上半天,即魂不附體,真沒想到平時麻布粗服中性打扮的行雲身段上佳,他的目光離不開低領口。
小雲生氣,「高律師,目光請平視。」
一德面紅耳赤。
在座每人都是認定他與小雲是一對,一德飄飄然。
小雲輕輕說:「幼幼的禮服真雅致漂亮,我也要該款式。」那美好幸福完全氣氛感染每一個少女。
一德說聲「明白」,連忙取出手提電話拍攝。
「結婚蛋糕也妙不可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可公道分贈客人,比高塔更理想。」
一德又記錄下來。
長輩略用食物便告退,讓年輕一輩跳舞飲酒。
大偉脫出外套領結,與悠悠跳倫巴舞。
小雲走出園子,心想,假如川哥在這裡多好。
她撥電話給他:「Wishyouwerehere.」
川流仍然沒有回音。
她身後有腳步聲。
小雲一轉,呵,是一德。
他過去坐她身邊,褲子太窄,他要拉一拉褲管。
「好一幢大宅。」
「媽媽帶著我與悠悠來定居,房屋中介給她推薦公寓房子,一味說容易打理照顧等,車子經過這幢大屋,媽媽用尾指向它描一描,不久我們便搬進,一直裝修,樓上有些房間仍在敲打。」
一德笑,他不好說的是,他令堂高太太也有相似脾氣,看情形門當戶對錯不了。
一德試探:「你呢,小雲,你對住屋有什麼要求?」
「當然要有冷熱水供應與冷暖氣調節,一張舒服的工作檯與眠床,清潔。」
一德大喜,「就那麼多?」
「已經很多,地球上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可享受這般高水準生活。」
「是,是,小雲,對伴侶又有什麼?」
小雲不假思索,「愛他,然後,再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