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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7:03 作者: 亦舒
川流沉默不語。
「素西有何不妥?火辣身段,愛你至死,天天到車房服侍你面色——」
川流站起,「基翁,幫我把前後門鎖換過,加添防盜警鐘,在車房大門裝偵察錄影。
基翁識趣,噤聲。
一連幾天,川流忙著把車房武裝起來。
弟兄們抱怨不已,「像坐苦工監牢」,「清教徒營」,「大川到底想怎樣」……
個多星期無事,大家剛想鬆口氣,半夜,基翁鎖好車房門,聽到有貓叫,不,不,是一個人在哭泣。
他手提一條鐵通,輕輕走近,看到一個女子蹲在樹下哭泣,基翁走近:「素西,是你?」大吃一驚。
素西捂著臉,不願抬頭。
素西此刻像只爛布娃娃,渾身骯髒,一動帶出酒氣,基翁看著她,「素西,回家去。」
「大川在什麼地方?」
「他忙工作。」
「工余呢?」
「你知道他沒有工余。」
「他在何處?」
「我不知道,他從不告訴我。」
「他趕我走。」
「走就走,別不甘心,走到更舒服的地方,那裡有人愛你。」
「我不要別人。」
「這是一時間不忿,素西,你本是著名海灣公司的攝影模特兒,你不應放棄工作。」
素西伏在基翁懷中不動。
「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即使大川懇請,也不要再回車房,記住凡是不愛你的男人,都配不起你。」
基翁不肯定素西是否聽得見,他喃喃說下去:「你死了也是白死,白糟蹋自己。」
他背起她,把她背回家。
基翁想到不久之前,素西還閒時在車行表演肚皮舞給大川看,她穿上中東舞娘紗裙,扭動腰肢臀圍,素西極具舞蹈天分,她微微顫動蛇般身軀,大家不覺她動作,可是聽到圍在腰間的鈴聲碎碎悉悉響,才知她功夫,大家忍不住鼓掌。
那時大川也會從機器抬頭,凝視一會,素西總不忘朝他拋媚眼,伸出雪白玉手,召他過去,惹大家鬨笑。
他們,也不是沒有快活過。
基翁替他們難過,現在,大川愛上牛辱兒。
那時大川躺在小雲床上,踢去勞工靴。
小雲笑著掩鼻,「嘩,那酸臭味似壞芝士。」
大川反而把腳伸到她面前。
她握住他大腳,放在膝上。
「男人的足趾強健,與女性完全不同。」
大川看著她小小面孔,越看越喜歡,他想說:男性體格還有很多與女子不同的地方,但不知如何,講不出口,相反,他這樣問:「你功課怎樣?」
「嗯,可以做得更好,但又覺得無此必要,從八十到九十十非常吃苦的一件事,我通常只拿2級,也足夠畢業。」
「你那種冷門學系,找得到工作?」
「嘿,天文物理並非冷科,各國爭著建造大型天文館需要人才。」
大川仰起頭笑,臉頰疤痕更似笑渦。
小雲知道大川背後腰下,也有深深誘人凹滑,他確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放下書本,過來。」
川流緊緊擁抱小雲,光是那樣,已覺滿足。
第二天早上,川流到車房開門,發覺凱撒比他早到,正在車房門前徘徊。
看到川流,「大川,來得正好,待你發落,報警,抑或不報。」
川流一看,門窗都有撬過痕跡。
「取保安錄影查看。」
「大川,昨晚記錄已叫人刪除。」
「誰毀滅證據?」
後邊有把聲音,「我。」
原來是基翁。
川流冷笑,「你包庇疑犯?」
「是,你開除我好了。」
川流卻說:「在大門及窗前加鐵枝。」
他不出聲,進車房視察。
基翁答:「我已點算,沒有損失。」
川流一聲不響,複述該天工作程序。
他說:「今晚以後,我睡在車房。」
這對川流來說,已是天大損失,他喜歡住孟家,在沙發蜷縮,半夜起來,偷偷往小雲房看熟睡的她,小雲並無睡相,橫七豎八,歪在枕頭一旁,雪白大腿露被外,比想像中豐碩,仰著臉,她有鼻鼾,會說夢話,很多時候大喊:「我看到一顆白矮星」,隨即又呼嚕呼嚕,張大嘴,繼續好夢。第七章 小雲與三五七歲時沒有太大分別。
一次,她側睡,胸脯被壓在一起,輕輕隨呼吸起伏,真是可愛,從此川流不再看粗糙惡劣色情影片。
他默默悄悄注視這一朵會走路的雲,她是他生命中亮光。
他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他想得到她嗎,他渴望與她熱親嗎,當然,但又不止這樣,他與小雲有一種鴛緣。自小到大,他鍾愛這個明敏的小女孩,她知道他,比任何人多。
叫他在車房睡。是頗大的犧牲。
自該天起,員工女友送午餐,只能在門口放下。
有人瞪視大川背影,這樣說:」神經病。」
人客知道他在店裡,半夜帶美酒宵夜探訪,與他談到天亮。」「大川,你一個人過夜?」不置信,」你沒有甜心?」」甜心在家。」」什麼,她是稚女,不足齡?」」我們談別的。」」大川,這種事上,你要當心。」」哈哈哈。」
小雲很快到十八歲,屆時,她可自主!投票,申請護照、工作、註冊、結婚她是社會獨立個體。
川流溫柔地想:他會與小雲結婚否。
愛一個人又與伊結婚,那是終身重擔,但他渴望有一大堆像足行雲的幼嬰,稍不如意,不管青紅皂白,動輒張嘴大哭,大顆眼淚落下臉頰那樣,人生也許不那麼苦澀,緩口氣,又可以活下去。
像行雲的幼嬰
他記得她會走路,也要雲媽抱著,胖胖小手抓緊媽媽肩膀,沒有再可愛的小孩了。
他不是眾人想像中的見色心起,色,以他年齡身份外形,要多少有多少。
他朦朧入夢。
忽然聽見哭聲嗚嗚響,他立刻醒覺,但一時不知是什麼緣故,一怔,才驚覺那是防盜鈴:有人闖入!
接著,玻璃碎聲,重物墜地爆炸,火警鐘也響起,自動灑水器啟動。
這些事故都在數秒內發生,川流還來不及驚嚇,已經彈起,車房內多少易燃物品!火種往往飛速蔓延,非同小可,這是所有車房的噩夢。
川流跑到大堂,只見一扇斜口天窗已被擊破,縱火者自鐵桿空隙擲入摩魯托夫汽油彈,落在機器堆,已惹起融融火頭。
川流即時找來厚厚救火毯,蓋向火焰,然後取過車匙,打開車房門,把正在裝配的一輛五三年標域百靈鳥駛出街上。
他再度進入車房,發覺火勢無從阻擋,已經蛇般蔓延,他再駛出過幾日就要交貨的六二射lby響尾蛇跑車。
這時,鄰居已開始聚集,救火車嗚嗚聲傳來。
整間車房瞬息化為火海,火頭聚集屋頂吸取氧氣,像具生命的妖魔般飛舞。
川流不顧一切,三度奔進火場。
有人拉住他,」不,不,你瘋了!」
川流不顧一切,掙脫跑進,旁觀者頓足,」那些都是身外物!」
消防員趕到,他們大叫:」裡邊有人,裡邊有人。」
穿著笨重防火衣氧氣樽的英雄立刻搶進。
旁觀者屏息,半響,兩個消防員挾著一個人逃離火場,眾人激動鼓掌。
那人正是川流,明顯炎傷,可是活命,他手裡死命扯著兩布袋自火災場搶出的工具及文件。
這時,大水喉架起,向車房灌射,車房頂轟然塌下,川流轉頭看他這幾年心血數分鐘化為灰燼,黯然無言,也不顧半邊身子已燒得像焦炭,皮肉血隨著衣料落下。
不知是什麼地方痛得讓他大叫一聲,昏厥過去。
他一直沒有醒轉。
送到醫院,灼燒部醫生趕來搶救,即時決定用藥物導病人昏睡。
洗淨傷口,又慶幸沒有想像中那麼壞,不過左臂肩都得植皮。
一個看護說:」他真幸運,十隻手指無損。」」那麼多創傷,燒傷最痛。」
另一個看護沉默。」你不認同?」
那看護嘆口氣,」燒傷病人都很勇敢,在先進醫療設施幫助下大多可望復元,但失戀不同遭欺騙與遺棄,靈魂永遠受到創傷。」
她們不再說話。
片刻警員進來,」這是一件縱火及企圖謀殺案子。火警列為二級,五十名消防員到場灌救,恐火勢蔓延,傷者如何?」
看護回答:」他暫時無生命危險。」
警員說:」從醫院窗戶都能清楚看到竄上天空數十尺黑煙。」」病人幾時甦醒,通知我們進行問話。」」明日這個時候也許。」
警員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