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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6:55 作者: 亦舒
「在羅薩泰看過那著名石碑出土之處。」
「羅薩泰石碑現在大英博物館。」
雅量微笑,可不是,至死不願歸還。
「霸霸霸,爭爭爭。」
雅量冰:「不關女人事。」
宣教授說:「他們如果讀天文,觀宇宙,就不會作螻蟻之爭。」
「請問閣下研究何物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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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的宇宙繩弦論。」
「呵,他花了三十年時間並無結論。」
「但是他提供不少理據。」
她們在太陽傘下坐一會,有小販兜售紀念品。
「回去吧,太商業化了。」
雅量買了一袋棗子吃,倒也清甜。
宣女士感慨:「所有古文明保存得最完整是中華。」
雅量點點頭,她選購一些蘆葦製品,然後,扶著宣女士上船。
「有人一直跟著我們。」
雅量不禁佩服她的明敏,看樣子已近八十,仍然機靈,但不免多心。
看護問老人:「可要憩一會?」
「不如(口契)下午茶。」
她們坐在甲板上觀景,宣教授說:「雅量,你關懷我,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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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微笑,「那裡,假使有十分之一已經夠好。」
「與你在一起,如沐春風,你何故沒有男伴?」
雅量苦笑。
「他們叫你失望?」
「我自幼喜歡異性,我覺得男子比女子漂亮,至今我還迷A+F季刊,女體功能太過複雜,結構影響線條。」
宣教授仰起頭笑。
「但是,」雅量說下去:「男人沒有靈魂,他們愚昧,時時令女人傷心。」
「說得好,聽,聽。」
「宣女士你從未結過婚吧。」
「那是我的明智選擇。」
雅量感慨:「我卻浪費了那許多歲月與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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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時時有赤裸上胸的年輕男子向你注視。」
「當真。」
雅量並無興趣。
「你的男友似mancandy吧。」
「像英國Arena雜誌內模特兒,開頭,大家都非常開心,漸漸,他的要求變得苛刻,要一個穩定的家與固定的關係,叫女方馴服,侍候他們生活起居,最好繁殖後代,又要她負責子女聽話成材……」
「聽著都覺得累。」
「我是逃妻。」
她倆笑出聲。
這時有人走近她們,那是一個少女,皮膚曬成金棕,十分可愛,她低聲:「楊小姐,我可以與你說幾句話嗎。」
雅量抬頭,「別客氣,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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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輕輕說:「朱利安營紮寨說,可否邀請你到康樂室喝一杯。」
「誰是朱利安?」
「曾博士的助手,他說他認識你--」
雅量打斷她,指著艙壁,平靜地說:「你看到那把防火斧沒有,你回去同朱先生說,他敢走過我十尺以內,我就用那把斧頭把他斫成一截截,丟進尼羅河餵那些他媽的鱷魚。」
少女聞方頓時敬畏地站起緩緩地後退,「是,是。」
老人家笑得前仰後合。
雅量猶自喃喃咒罵:「永無寧日。」
老人回艙休息,晚膳後與雅量在康樂室玩紙牌。
有人問:「整個小時不動,她們玩什麼?」
「廿一點。」
「那有什麼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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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漂亮的女子……我真不懂。」
第二天,雅量看著史密生研究人員把一條成長鱷魚拖上甲板,蒙上它雙眼,扎住嘴,做量度秤重,以及釘上追蹤器,十分折騰。
雅量不禁脫口而出:「是誰第一個想到把鱷魚皮做手袋。」引致尼羅河鱷瀕臨絕種。
做完一切功夫,他們把鱷魚放回河裡。
那條大鱷不慌不忙像枕木似沉入河底。
宣女士說:「聽說連河馬都不敢惹它。」
「在尼羅河研究鱷魚呢,還是到阿瑪遜河找安納達大蟒蛇?」
宣女士答:「所以我讀天文物理。」
她們繼續回康樂室玩廿一點,雅量終於輸掉所有零錢。
船向阿歷山大港駛去,河上觀光船漸多,可以聽到美國遊客在甲板大肆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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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知道尼羅河分白色與藍色支流」,「經上埃及的叫下游,經下埃及的叫上游,我都弄糊塗了。」
深夜,酒吧快打烊,雅量進去買冰凍啤酒,忽見櫃檯後一瓶碧綠色酒閃閃生光,像在叫她名字,她脫口:「Absinthe。」
酒保點點頭。
「給我一杯。」
「楊小姐,你喝啤酒就好。」
「你會得調製?」
酒保經不起挑戰,取現一隻調酒瓶斟入綠酒,加碎冰搖勻,倒進一隻小小V形杯子,接著,他用小茶匙勺起白糖,點火,把糖烤得融焦,傾入酒內,攪一攪,遞給客人。
雅量貪婪地一飲而盡,覺得那酒甜苦辣,濃得化不開,想必到明晨仍然回味,怪不得受十九世紀藝術家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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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名不虛傳。」
酒保說:「楊小姐,你回記休息吧,這酒易上頭,別在甲板亂走。」
雅量笑笑,走向船頭。
她絲毫不覺有人跟著她。
前邊不遠的船上有人慶祝生辰,張燈結彩,音樂斷續傳來,是一種叫Jive的輕快舞步。
雅量抬頭,看到一輪銀盤似月亮,不禁脫口說:「真美。」月色已照耀數億年。
不料遠處有人輕輕答:「說得好。」
雅量沒有抬嘀咕不,她想繞去另一邊回房。
但那人卻說:「楊小姐,我們一早見過面,我叫朱利安,我遵囑站在十尺以外,可以說幾句話嗎。」
雅量實在沒有心情,她朝相反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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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北大那碗豆腐嗎?」
啊,雅量訝異地停住腳步。
她欠那人十塊錢,或是,二十元。
「我就是那名交換學生。「
雅量納罕,在地球上繞了半個圈子,又碰到債主。
她一直感激那人的慷慨,她輕輕說:「謝謝你。」
「不客氣。」
她轉過頭看他,月色把他照得通明,好一個高大漂亮的年輕人,穿藍斜布襯衫已十分溫文。
他在月色也凝視楊雅量,她比他記憶中還要好看,她分明已經醉醺醺,
手裡卻還握著啤酒瓶。
「我可以走近一點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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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不禁笑出聲,他還介懷她的恐嚇。
他只走近兩步,靠在圍欄上。
雅量想了想:「那晚,你為何在校園?」
他有點遲疑,終於緩緩答:「我是泳池義務救生員。」
「嗯。」
他看著遠處,「你一連兩晚獨自暢泳,我都坐在救生台上,你沒有看到我。」
雅量想起,不禁尷尬。
「你一直在泳池旁?」
「是,楊小姐。」
「你看到我游泳?」
有一次,她沒穿泳衣。
「你違例帶著啤酒,我本想阻止你,但池邊只得你一個,我不想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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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說:「你應當揚聲。」
「你看上去有占寂寥,可是,隨後,在水中你又顯得高興,我聽見你笑聲。」
他聲音越來越低,明顯地陶醉不已。
「我跟你出院子,看到你吃甜豆腐,可是忘記帶錢。」
雅量不出聲。
這年輕人已經見過她的裸體,她不禁吁出一口氣。
「之後我就到史密生研究所報到,每次在極之苦悶的陰天,我想到那一晚你自得其樂甜美笑聲,我又活了下來。」
雅量意外,「你讀生物科技?」
「正是。」
「口的敢像個詩人呢。」
「那日看到你上船,我以為眼花,我太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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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側著臉看他。
他輕輕咳嗽一聲,忽然靜靜把襯衫鈕扣解開,脫去上衣,他低聲說:「現在你也看到我了。」
雅量啼笑皆非,他們這班男生每天只穿泳褲光著上身在船上走來走去,怎可同她的裸體作交換條件。
「對不起,我不該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