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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6:55 作者: 亦舒
    她斟杯冰水,用吸管讓雅量飲水。

    「我要去看品藻,我怕她會打死毛孩,唉,誰會想到品藻要打人,那孩子也是,什麼都講得出口……」

    她匆匆離去。

    雅量躺在長沙發上,仍然死忍。

    這時,又有人推門進屋。

    「雅量,你在家?」

    雅量雖無力氣,也知道這是誰。

    那人輕輕走近,看到沙發上的雅量,大吃一驚。

    「天,雅量,發生什麼事?」他扶起她。

    雅量表示醫生已經診視過,他可以放心。

    「有人打你,什麼人?」

    雅量不回答。

    「你可是F人家丈夫,被妒妻找上門來痛毆。」

    雅量啼笑皆非,用力把他推開。

    「好,好,你自己摔了一跤,自什麼地方摔成這樣?」

    雅量含糊答:「Fallfromfrace.」

    「雅,你根本不會照顧自己,可是喝醉?」

    雅量看著他,他穿著極淡粉紅色襯衫,一頭灰金色頭髮,灰綠色眼珠,膚色微棕,看上去像一副粉彩畫那麼漂亮。

    她揚一揚眉角。

    他低聲問:「你揶揄我穿得像bartender?」

    雅量搖搖頭,「Pi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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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忍不住想親吻她,可是雅量嘴唇腫起紫血泡,又打著一枚釘子,他終於放棄。

    「我到處找你,雅量,你一言不發失蹤,真叫我痛心,這一段日子我寢食不安,終於追蹤到本市,過去全是我過失,對不起,我沒有給你更大空間,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愛你。」

    雅量神智有點虛脫,她看著他,這人右鄂近嘴角上下排兩隻犬牙齒都不夠整齊,撬得很厲害,換了是愛完美的美國人,早就在十歲八歲已經箍齊,不過他是歐洲人,他比較講究自然。

    他說下去:「我隨時帶著一隻戒指已有幾個月,我正式向你求婚。」

    雅量伸手去摸他的犬齒。

    他說:「我已辦妥離婚手續,孩子在盧森寄宿,我們明天就可以結婚。」

    雅量本來已經不擅在親密時間說話,這時受藥物影響,更不能清楚言語。

    他取出一枚別致的指環,套在雅量手指上,那是顆未經琢磨的白色原鑽,十分配合雅量性格。

    「雅,我已升職,將出任駐京大使,你與我一齊前往好嗎,你可以與我同住,如不高興,可以分開住,我不會幹涉你自由……」

    他的聲音漸漸模糊,雅量一生從未試過如此渴睡,她合上眼睛。

    「喂,醒醒雅量,你說話呀,至少告訴我,我是什麼人,說我名字。」

    他搖晃雅量,雅量勉力睜開雙眼,看著他漂亮面孔,輕輕答:「你是尼克萊耶可斯達華頓,我的大丹。」

    他笑,「總算記得我的名字,喂,你現在是可斯達華頓太太了,別睡,餵。」

    雅量已經消失在睡夢裡。

    他把她擁在懷中。

    這個被雅量叫大丹的哥加索人永遠不會忘記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

    那是三年前的倫敦,公使館舉行慈善籌款,善款會捐給Unicef,不知誰惡作劇,叫大使館女士們比賽吃蛋糕,每位女士面前放一支六寸直徑的黑森林蛋糕,要斗快吃完它,蛋糕由最著名的甜品師製造,甜糯香,容易入口,又加了櫻桃酒,美味可口,但要一口氣吃完,卻不是易事。

    尼克萊耶好奇,走近觀看,只見七八位中年女士花枝招展一字排開,未開始已笑不可抑,有點尷尬。

    這時才有一個高挑亞裔女子走近座位,她卻代表加國,他猜想她持該國護照。

    比賽開始,一聲口哨聲,他發覺她淘氣地在手掌內吐涎沫,搓一搓,表示投入,隨即把蛋糕碟子拉到面前,也不用刀叉匙羹,她把手插進蛋糕里,抓起四分一,就用手掌往嘴裡推。

    他看得呆住。

    如此野蠻原始天真熱情奔放的歡愉,真是前所未見,她不但吃得快,吃得多,而且享受得淋漓盡致,她半眯著眼,仰起臉,微微笑,「唔」地一聲,又抓一把往嘴裡送。

    三兩下手勢,她陶醉饑渴地完成比賽,表情迷醉完全像在進行另外一件事。

    五分鐘不到,她舉起左臂表示勝利,右手順勢抹去臉上蛋糕渣屑。

    尼克萊耶凝視這她明亮雙眼,在該剎那,他覺得前所未有衝動,他真想走近她,向她說:小姐,不急抹掉,我願意吃光你臉上的餅屑與奶油。

    在那一刻,他知他十二年婚姻已經完結,他一定要得到這個女子。

    他從未認識女性可以擁有如此感性與性感。

    她的族裔、背景、學養根本完全不重要,他要追求她。

    他取出手提電話想拍攝她倩影,但一抬頭,她已經走開。

    他打聽她身份。

    他知道她叫楊雅量,華裔,持加國護照,她是卑詩大學英國文學系教授。

    這時,她自然的嫵媚已叫他銷魂著魔心醉,他不能自已,要知道她的一切。

    他曉得她有一個好名字,中文裡的雅量兩字表示包涵大方的氣度。

    他得到她的一張報名照,小小鵝蛋臉的她雙眼慧黑吉,眉角微蹙,似笑非笑,像是隨時會開口說話。

    他也知道,她那時已經有親密男友,他是一個叫赫佐的猶太裔珠寶商人,世代在倫敦經營罕有寶石,他對她寵愛到極點,贈她一顆指甲大梨形血紅鑽石,鑲在極細的粉紅色金鍊子上,戴在她咽喉位置,鑽石分子特殊密度使折光在寶石在盤旋,像煞一滴鮮血,襯她雪白皮膚,艷麗得不尋常地詭秘。

    赫佐向她多次求婚不果,因為家族規定必須入教,她覺得束縛。

    他苦苦追求她,他知道這女子對功利毫無興趣,他的地位財富不能與猶太人比,但他並不吃虧,他是北歐人,他會叫她滿足。

    楊雅量去到哪裡,他總會偶然出現,與她說一兩句話,陶醉在她音容里。

    雅量開頭並不喜歡他,高大健碩的尼克萊耶長得太漂亮,她而且知道他已婚,有兩個女兒。

    他的意圖是那樣明顯,那一次,他追蹤她到卑詩省首都維多利亞,雅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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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一班學生在當地參觀孫文當年籌款革命地點,他閒閒走向前,輕輕說:「楊博士,真巧。」

    雅量年紀也不小了,當然明白世事並無偶然。

    他輕輕問:「可以請你午膳否?

    雅量答:「我這裡一共七個人。「

    「我願意統統請。」

    他邀請他們到最地道的京菜館子吃烤鴨子,且用標準普通話點菜,大家都喝了啤酒,輕聲談論辛亥革命得失,十分高興。

    飯後他們坐上旅遊車回輪渡碼頭。

    雅量見他坐在前排,便故意走到最後,坐在窗前,車子開動,節奏叫人渴睡。

    雅量閉上眼睛休息。

    忽然之間,她覺得有什麼越近她的臉,雅量驟然睜大眼睛,看到那人正試圖偷吻她嘴唇,雅量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見她醒覺,不但沒有停止,索性抱緊她,一支手按到她胸前。

    雅量既驚且怒,忍無可忍,推開他掙紮起來,奔到前座,低聲與司機說了幾句。

    司機把車子掉頭,學生們沒有給予太大注意。

    雅量整張臉漲紅,憤怒地握緊拳頭。

    真沒想到他膽子大到如此地步,這北歐人完全沒有道德。

    旅遊車改道駛往水陸兩棲飛機坪停住,雅量匆匆下車。

    這時卑詩省著名的大雨下得很急,雅量上衣很快淋濕。

    他追上去拉她,雅量忍無可忍,轉過身子,揚起手賞了他一記耳光。

    她即時雇用小型飛機返回溫哥華。

    過了好幾天,她怒氣尚未平復,一個獨身女子,倘若行為不端,那就不折不扣是個邋遢女人,倘若行規蹈距呢,她就假裝不是一個slut.

    雅量覺得應當報警備案,但不知怎地,她沒有那樣做,忍氣吞聲不是她的習慣,但有時她必須那樣做。

    回到大學,她照常生活,但是晚上時常驚醒,他的大手有點像一把電槍,叫她渾身軟弱無力。

    一個星期之後,雅量在足球場練習,女子足球大賽即將開始,一有機會,隊員努力操練。

    那大雨一直未曾停止,場內泥濘處處,球員全體變成泥鴨。

    那日他緩緩走近看台,開頭認不出楊雅量,他以為她是準備踢十二碼罰球的十二號,稍後,才發覺雅量是三號龍門。

    她穿著長袖球衣與短褲,戴護膝護踝,雙腿與手臂都纖長瘦削,所以令人覺得她秀氣。

    她臉、胸、四肢上全是你斑,正全神貫注盯牢對方,忽然那隻球似流星般帶著一大團泥漿朝她飛去。

    她打橫躍出,像只敏捷輕盈的小動物,手指剛好夠到球邊,一撥,給右手接住,她抱緊球摔倒在龍門之前,整個人泡在泥地里,她的隊員大聲歡呼。

    他看得發怵,這是他的最後防線,他心裡微微絞動,他低著頭,想一想,走回校舍,到物理系主任門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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