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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6:55 作者: 亦舒
    「雅量,你聽我說。」

    「夠了,周先生,再見。」

    周自新自知失態,且惹惱了老朋友,他羞惱地上車駛離。

    雅量這才松出一口氣,她站在門口發憷。

    這時,她聽見有人在她身後呼一聲笑。

    雅量再度吃驚,她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身形站在樹後。

    她立即知道這是誰。

    她氣惱地用食指朝他勾一勾,「毛孩,你給我出來,你站在那裡多久了,你偷窺什麼,又聽到什麼?」

    他只是笑。

    雅量生氣,「你跟蹤我?你喜歡做觀眾?」

    「呵,要懲罰我了。」

    「你看什麼?」

    「看你如何打發不喜歡的男人。」

    「你為何鬼祟?」

    「冤枉,是母親叫我給你送些清淡食物過來,她怕你中暑,我見你未返,便在樹下等一會。」

    他緩緩走近,身上有一股泳池水的氯氣味道。

    他說:「我很高興你拒絕了他,他說什麼?你喜歡歐洲人?」

    雅量實在忍不住,悻悻在他肩膀上大力捶了一拳,他雪雪呼痛。

    他乘勢握住她的手,「我很高興你沒讓他占便宜。」

    雅量看著他,「你一直知道我是誰。」

    「你是楊雅量博士。」

    「我與你母親的關係。」

    「你是家母朋友,So?」

    雅量說:「我與你有話要講。「

    他卻說:「好,你家還是我家?「

    雅量簡直拿他沒辦法。

    「讓我進來喝咖啡。」

    他到車廂取出一籃子食物交給雅量。

    雅量只得開門讓他進去。

    他說:「你應當到我家看看,我置了家具,現在有女朋友了,不得不從俗,家具式樣你會喜歡,」

    雅量啼笑皆非。

    他手裡還捧著一隻考究的柚木盒子,象是人家藏雪茄菸防潮盒。

    雅量揚起眉腳,作詢問狀,他笑嘻嘻打開盒子,只見裡邊密密麻麻放著各式各樣錫紙小包,看仔細了,是數百枚安全套。

    雅量怔一會,只能假正經地說:「十分整齊,一絲不苟。」

    她開始後悔酒後輕狂,這小子不好應付。

    他完全知道雅量想說什麼。

    「我從不與家母提及我的感情生活。」

    雅量不出聲。

    「我還有兩年畢業,你會願意等我?」

    雅量伸手輕輕撫摸他立體濃眉,真是孩子話,兩年,過兩個月她要到北京,兩年後不知在辛巴威還是卡德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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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正把雅量抱緊,胸肌壓著她揉動,雅量忍不住嗯一聲。

    他在她耳邊說:「我開始明白,你越是喜歡一個人,越不做聲,如不,說得他自殺為止,象剛才那個人。」

    雅量笑得嗆住。

    他又用更低的聲音說:「不喜歡多話的愛人,多麼難得。」

    「我們不能老是這樣見面。」

    方正答:「那好,你搬到我家來。」

    他那個歲數最占便宜,人們把他當孩子,其實他已是經驗豐富的大人。

    「腕上的絲線代表什麼?」

    「異性對你有意,把它纏在你腕上,如果你接受,可以嫁給他,如不,就此算數。」

    「什麼時候流行起來?」

    「這幾年。」

    「那些少女都很漂亮。」

    「我卻覺得她們裝扮可怕,最不能接受的是毛蟲似假睫毛,攻擊武器般鑲鐵絲內衣,以及長指甲上描花,還有,頭髮漿住風吹不動,提高聲線直至刺耳程度。」

    「她們以為你們會喜歡。」

    「誰?我們?」

    雅量儘量忍住笑:「不要再批評女性。」

    「你統統沒有那些毛病。」

    「我有一份繁忙工作,還有,我是大人。」

    她用額角輕輕碰到他的臉。

    第二天一早,方正坐課室里與同學研究一個案子,鄰座忽然有人說:「英語系楊教授在泳池早泳。」

    有好事之徒傳短訊給他通報。

    他這樣回應:「立即傳照片過來,即使是一件頭泳衣,也有瞄頭。」

    方正不由得轉過頭去。

    「看!」

    大家擠到電話旁觀看。

    「嗚嗚」所有人失望:「太過吝嗇。」

    原來楊教授穿著潛水衣游泳:樽領、短袖、連及膝褲。

    方正低頭笑。

    「楊教授就是如此,校內好不容易來一個漂亮老實,偏偏鈕子扣到領口,對男同事男同學從不做眼神接觸,連裙子都不穿,天天白襯衫黑套裝長褲,絕少脫去外套,什麼意思。」

    「不假辭色。」

    「誰可以拍到楊教授性感照片?」

    「做個比賽可好?」

    方正忽然動氣:「你們真無聊!」

    「咦,阿正,你是我們中最淘氣的一個,今天怎麼了?」

    方正離開課室。

    「什麼得罪他?」同學叫苦:「我們還有功課要做。」

    那日稍後,雅量接到電話。

    對方是賢媛,「雅,品藻說替你做生日。」

    雅量連忙求饒:「對不起,我沒有空。」

    「你略為從俗一次可否。」

    「恭敬不如從命,我不慶祝任何一日,但我享受每一日。」

    「別掃興,品藻要我找個機會與自新跳舞,她約好他做當天舞伴,我也要介紹我的男伴給你認識。」

    這倒叫雅量高興,她們都有舞伴了。

    「我呢?」

    「我們給你安排神秘嘉賓,雅,你務必打扮得漂亮些。」

    賢媛把地址告訴她。

    雅量忽然問:「我們都幾歲了?」

    賢媛嘆口氣:「一百歲。」

    雅量哈哈大笑。

    「虧你笑得出。」

    接著幾天,雅量要做文件工作,每天忙得很晚,留在辦公室,伏案苦幹。

    鄰桌有同事一樣要開夜車,偶爾也發幾句牢騷。

    有人訴苦:「我妻子要求離婚,並且請我不要抗議她提出的內容,那就不用聘請律師,省下一筆費用。」

    「她要什麼?」

    「孩子,房子,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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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你。」

    「你已比布朗幸運,他帶著新婚妻到劍橋蜜月,那女子就在那段日子愛上別人,跟那人逃走。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難得那第三者願意陪她瘋。」

    雅量想:男人年紀大了,體內睪丸素漸漸衰減,男性特徵消失,姿勢口角都開始似老太婆般囉嗦,抱怨益多,這時,只有少女學生嬌俏地走近,他們才會吸氣收腹挺胸展露剩餘男子氣概。

    可憐。

    這時有人走近問她:「楊博士,可有興趣到酒館喝一杯?」

    雅量連忙答:「我還有事。」

    她看都不敢看他,怕瞥到他們來不及染的白色髮根,鼻子邊骯髒毛孔,以及鬆弛下巴。

    她連忙離開辦公室。

    回到家,捧住頭深深嘆息,人過了三十歲會魂離肉身,身軀的年齡日長,但精魂永遠不甘心衰老,形成一種滑稽現象。

    她楊雅量最是顯著的一個受害者。

    深夜她繼續對牢電腦工作,忽覺勞累,站起躺到床上,卻又不能成寐,胸脯似揪住似難過,想到往事,她忍不住輕輕說:是那些微的溫柔,照亮了我的回憶。

    她終於睡著,轉瞬天亮,又不願起床。

    電話鈴聲大響:「雅,今天晚上七點半,京城酒店明珠廳,記得準時。「

    雅量想一想,決定同她們開玩笑。

    她下午出去,選購晚禮服,約化妝師及做頭髮,經過那鞋店,買了雙四寸高深紫面血紅色底鏤空鞋。

    化妝師把她的臉妝得雪白,紅唇,還貼上鑲亮片的假睫毛,然後幫她做一個剛睡醒的蓬鬆發。

    雅量笑嘻嘻穿上低胸黑色網紗晚服及高鞋,自覺活脫象去參加萬聖節淘糖晚會,可是化妝師卻稱讚:「你好看極了。「

    雅量心存嬉戲,搖搖晃晃到達現場,遲到二十分鐘,她走進去,發覺許多男性用尊敬目光注視她。

    呵,可悲,她明明打扮如歡場女子,但虛榮淺薄的異性反而覺得吸引。

    自新站起來走近迎她,「雅量,我們在這裡,生日快樂。「

    她走過去,有人替她拉開椅子,雅量抬頭一看,那年輕人卻是方正。

    他剪理過頭髮,鬍鬚刮淨,一臉俊秀,像個牛辱兒般,穿著整套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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