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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6:55 作者: 亦舒
「謝謝你恭維。「
賢媛又問:「世上有快樂的女人嗎?「
品藻答:「世上只有五個巴仙的人可以豐衣足食,你我已是其中之一分子,還想怎樣。」
「既擁有三餐一宿,為什麼還覺得不足?」
「那就是人類最大原罪,貪得無厭,我們總希望得到更多,其餘動物沒有這個缺點,他們天生天養,十分安份,貪婪叫人類坐立不安,故此在詩篇第二十三篇,大衛王一開始便說: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於缺乏,英語原文叫Ishaltnotwant,指我不再需要什麼,有次可知這要那是多麼煎熬。」
「喔唷,那麼大道理。」
品藻又笑,「這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交我這寡婦不要想太多。」
「自新在美國離婚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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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藻問:「你們為什麼要離婚?緣何當初的厚愛不能延續?」
「你不太明白,對方整個人連神帶形都變得似陌路人一般。」
「人一定會老。」
「不是老,是丑,放肆放棄後惡形惡狀虐待伴侶,象隨意大聲打嗝放屁扯鼾,懶於清理體毛指甲牙齒皮膚,拼命吃喝以致胸肚膨脹象孕婦,肆意發脾氣罵人,粗聲大氣強詞奪理……我受夠了。」
品藻聽得寒毛站班,「為什麼把這些私事告訴我?」
「因為你是我好朋友。」
對,不說出來會瘋掉。
「幸虧我還有一份工作可以每天離家散心。」
賢媛不是嫌對方老丑,而是覺得伴侶活著已沒有活著的樣子,消沉放棄,同這樣一個人生活,苦不堪言。「
「我們已無話可說,在屋內互相躲避。」
品藻不出聲。
「對不起,我叫你反胃。」
「自新為何離婚。」
「你問他好了,他向我試探,問可否與你見面。」
「他為何不與我聯絡?」
「他略覺羞愧吧。」
「不必,十多年前,家長決不允許他與寡婦一起。」
「你以為民智已經開放?錯。」
「雅量最瀟灑,你看,社會管社會,禮教還禮教,她是她。」
「有幾個楊雅量。」
「楊博士是我偶像,她的金髮男朋友漂亮得一塌糊塗,個個對她傾倒。」
「渾身黃毛!不但族裔有異,根本不像同類生物,他們似金絲狼,雅量真大膽子。」
楊教授這一刻在教室里講課。
「今日要講的一篇演講詞,由窩頓法律學院韓托夫教授所寫,題目叫《學府言論自由》,請回家細讀,明日要討論問題。」
同學們舉手,「可否給予提示?」
楊教授微笑,「想一想喬治奧威的作品一九八四。」
「還有呢。」
「假設你是華裔,非裔或猶太裔。」
「還有呢。」
「那得看看你是否一個用心學生。」
「楊博士,讀完你的課程可否得二個學分?」
楊雅量指一指桌上講義,「這是那篇演講詞。」
學生聽到下課立即四散。
有人緩緩走近,他伸出手來自我介紹:「我是你歷史系同事曹宗亮。」
雅量一點興趣也無,敷衍地點頭,收拾雜物離開教室,她知道這個男人,聽說有新來單身相貌平整的女同事,便來看看是否外遇材料。
雅量沒有興趣。
晚上有遠親組飯局幫她介紹朋友。
雅量有一個致命弱點,她單喜歡漂亮的異性,為什麼不呢,她同自己說:男性都可以清心直說他們專愛身段姣好五官嬌俏的年輕美女,女子為何不可以專挑英俊高大的男人做朋友。
對方貌不出眾,雅量已經不大專心,不過她慵懶的時候也很好看,微微笑,不出聲,身體柔軟的靠在椅背上。
男方顯然十分有意,他告訴她,關於他的研究。
「把水的氫分子用無線電波擊散取用,氫便可以燃燒,正試圖將它變成一種能源。」
雅量一邊喝香檳一邊微微點頭。第三章 她根本沒有聽盡腦里。
『這項研究已提名諾貝爾化學獎。』
雅量輕輕於出一口氣,想起元朝清談家張翰的一句話:『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她只想有人陪她翩翩起舞。
這時她身邊的電話響起,她說聲對不起,站起來到角落受聽,『是楊女士?我是大學文學會籌款主任,楊女士以五萬元投得六十三號桌子豐富晚餐一份,晚會已經開始,你在途中?我們誠心恭候。』
『喔,我馬上來。』她完全忘記這回事。
『楊女士,是麗晶酒店翡翠廳六十三號桌子。』
雅量立刻與主人家說了幾句,乘機告辭,取過披肩手袋便走。
那個努力張水分子中氫氣元素拆分的科學家追上:『雅量,我可以再約會你嗎,我有誠意。』
雅量把名片交到他手裡。
她比他略高,她可以看到他頭頂已微禿。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雅量忙不迭後退,匆匆離去。
沒有救了,雅量訕笑已屆不惑之齡,仍然不願妥協,依然故我,只喜歡漂亮男子。
他必需有濃密毛髮,會笑的眼睛,寬厚肩膀,還有,起碼要比她高本個頭。
真幼稚可是。
但是,每天都看著的那個人,如果不叫她微笑開心,行嗎。人只能活一次,尤其是年紀不小的她,更應該錙銖必較。
她把車駛往目的地,儘快趕進去。
她向接待員說:『六十三號。』
那少女把一塊名牌交給她,接著喊:『小正,你的人客來了。』
雅量轉過頭去,只見一高大年輕男子站在宴會廳門口已等得十分不耐煩,他鬆掉領帶,雙手插在褲袋,奇是奇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艷妝少女,兩人的晚裝暴露得像內衣,她們渾身無骨似靠在他身上,其中一個紅唇幾乎貼在他耳邊。
雅量覺得好笑,走近說:『我遲到,對不起。』
兩個少女見他當晚的女伴終於出現,失望地嘟起雙唇走開。
雅量看他,他也打量她,他看到身段高佻的她走近,雪白面孔,沒有假睫毛假痣鼻環耳環,已覺好感,她穿一件蝴蝶袖灰紫色軟緞繡花袍子,領口不對稱,像是扣錯紐扣,扭歪了一點,更顯出豐滿胸脯。
這是一個美女,他氣消了大半,迎上去,『我是你今晚投得的舞伴。』
雅量笑,『跳舞,好極了。』
她把手伸進他的臂膀,走到六十三號抬子坐下。
主菜已經撤下,甜品與咖啡正端上,『啊,我遲了許多。』
年輕的男伴看著她不說話。
她藕般雙脾光潔如絲,一個紋身圖案也無,叫他鬆口氣,換句話說,時下年輕女子所有陋習,她都欠奉,多好。
雅量說:『我姓楊。』
『楊小姐,你好。』
他坐在她對面,輕輕問:『吃甜品嗎?』
雅量一向節食,看了看那膩油嗒嗒的巧克力蛋糕,不出聲,她知道越是粗製濫造的甜點越是美味,師傅不計較份量,會亂放糖份及奶油。
他起勺一羹,本想自己吃,忽然看到客人貪婪似小孩般目光,不禁把那一匙蛋糕送進她嘴邊。
雅量本來有酒意,這一下情不自禁,把蛋糕用舌頭捲入嘴裡,『唔』,她說。
年輕人看得發愣。
有人送上兩杯櫻桃酒,雅量老實不客氣把酒杯攬到面前,幹掉一杯,接著又一杯。
她覺得空前輕鬆,開懷地笑,『你們這次籌款十分有意義,受傷的同學可有參加?』
年輕人看著她,『他較早時間出現過。』
他在想,這位漂亮慡朗的楊女士一點也不做作,自然大方,成熟懂事,比起那些女同學,一坐到他對面便開始擺姿勢,雙眼眨動拍打睫毛傳情,不知可愛多少。
他靜靜地欣賞她。
她年紀肯定比他大,可以猜想已經有工作,生活完全獨立。
這時樂隊忽然奏出古老情歌『quandoquandoquando』,雅量特別喜歡這首歌,只聽見歌手苦苦求愛:『幾時幾時幾時,你才會屬於我,請勿叫我再等,每一刻都似整天,每天都像一生,告訴我幾時幾時幾時,你才會答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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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輕輕問:「跳舞?」
年輕人立刻站起,拉住她的手走下舞池。
雅量決心要尋開心,她輕輕用額角貼住那年輕人臉頰,輕聲問他:「你會Swing?」
她舞伴不回答,輕輕推她腰肢轉一個圈。
雅量微微笑。
她象已在舞池裡逗留了多時,四周的人都好似已經散去。
雅量懷疑自己不但喝得太多,也似玩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