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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6:48 作者: 80後的新結婚時代_唐欣恬
    公公也火了,他從來就不是吃硬的人。他也撂下了碗筷,離開了桌子。不過,他沒有回房間,而是從衣架上摘下大衣,開門離開了家。那關門的聲音震耳欲聾,震得連湯盆兒里的湯都仿佛不平靜了。

    「怎麼了這是?」奶奶一頭霧水。

    「爸說過年要跟老同事出去玩兒。」劉易陽把話翻譯得直白。

    「他要去就讓他去,」奶奶吃飽了,站直身:「這也吵,有什麼好吵的。」說完,她慢悠悠回了房間。

    在這個劉家大家長心中的天平上,一百個我婆婆,也抵不過一個我公公的分量,就像一百個我,也抵不過一個劉易陽一樣。真不知道她過去受了多少歧視,多少不公平待遇,才會有了如今這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觀念。這在個家中,她一天說不到十句話,但幾乎句句壓迫著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女性。公公是她唯一的骨肉,她又何嘗不希望能和他共度佳節?可她是女人,她哪裡有說話的份兒?

    「你認識老張嗎?」我問劉易陽。

    「不認識,幹嗎?」劉易陽反問我。

    「你不認為這事兒有蹊蹺?」我忍不住多嘴,因為我忍不住為我那寂寞的婆婆不平。

    「你想說什麼?」劉易陽也一頭霧水了。

    「沒什麼。」我想到了那個女人,那個能把頭髮掛在我公公大衣上的女人。

    再見到陳嬌嬌,是在大年三十兒。她在上午十點給我打來電話:「童佳倩,出來見最後一面吧。」我嚇了一哆嗦:「嬌嬌,你幹什麼你?」「哈哈,我是說,出來見今年的最後一面吧。」陳嬌嬌慡朗的笑聲幾乎毀了我一直引以為傲的聽力。

    我沒心思打探她「死而復生」的內幕,先面對現實:「我這上著班呢。」

    「都到年根兒底下了,你還上班?你們公司可真沒人性。」

    「我們這叫制度規範。」其實說白了,就是占便宜沒門兒。

    「真邪門兒,你那兒規範,崔彬那兒也規範,合著就我們公司亂套,我們那兒人都走乾淨了。」陳嬌嬌的口氣又跟從前一樣,活似小鳥了:「那中午吧,我和崔彬找你去,他下午也歇了。」

    等我納過悶兒來,陳嬌嬌早就把電話掛了。崔彬?她這張口崔彬閉口崔彬的,是怎麼個意思?還要和他一塊兒過來?那人家那在讀研究生怎麼辦?陳嬌嬌說的對,邪了門兒了,魏國寧和特蕾西好像藕斷絲連,而她陳嬌嬌和崔彬難道也重歸於好了?

    中午,陳嬌嬌果然和崔彬一塊兒現身了,而且,陳嬌嬌的手還插在崔彬的臂彎中,兩人相依相偎,活似比翼鳥,只不過,陳嬌嬌像男人似的大大咧咧,崔彬反倒像小娘子似的羞羞答答。

    「你們倆又搞到一塊兒了?」跟他們認識得太久了,我實在無須注意措詞。

    反正他們也不在乎,至少,陳嬌嬌對我的這個「搞」字毫無異議:「我就像一個美麗的風箏,不過我那根線的尾巴,永遠攥在崔彬的手裡啊。」陳嬌嬌說得實在不要臉,把自己放在一個如此謙卑的位置上,簡直和她以前判若兩人。我不禁想到了新白娘子傳奇中的胡媚娘,懷疑是不是有個容貌不佳但對崔彬一片痴心的女子,借了陳嬌嬌這光鮮的軀殼,站在這兒跟我對話。

    崔彬的在場,讓我縱然萬分想問問陳嬌嬌有關那天黃有為的來電,以及她失控的事兒,卻無從開口。我料定,崔彬還不知道黃有為的存在以及陳嬌嬌的****,因為他眼中那自然的愉悅,是毫不做作,毫不勉強的。

    「吃飯去,我們請。」陳嬌嬌用另一隻手挽上我:「說好了啊,別找便宜地兒,別給我們省錢。」

    「你們?你們?陳大小姐,你給我句準話兒,你是不是給崔彬名分了?他以後是不是能以你陳嬌嬌男朋友的身分自居了?」

    「這話你得問他,在我和那研究生之間,他到底選誰啊?」

    「你選誰啊?」我隔著陳嬌嬌,探頭問崔彬。

    「我和她沒什麼的,就見過兩次面,後來就沒聯繫了。」崔彬這話完全是對著陳嬌嬌說的:「我和她都太內向,面對面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哼,」陳嬌嬌一甩頭:「我管你們呢。」

    真不知道是不是已婚婦女因為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油鹽醬醋茶,還有孩子的吃喝拉撒和嚴防小三兒上,就漸漸在男女感情的領域上變成了外行。我越來越不懂了,拋開魏國寧對特蕾西的感情不談,就這連她屁股上有顆痣我都知道的陳嬌嬌,我也看不懂了。要說她因為崔彬的遠去而頭一次懂得了珍惜,因為吃了虧而頭一次長大,這都是情理之中,人之常情,那眼下的她,完全像是經歷了時光倒流似的,像是不曾栽在那黃有為的手裡,也不曾長大,卻幡然安於崔彬的懷抱,這太讓我訝然了。

    「換手機了?」吃飯時,我這麼問陳嬌嬌。

    「是啊,之前那個摔了。」陳嬌嬌又吃上素了,嘴裡嚼著荷蘭豆若無其事道。剛剛,崔彬給她往盤子裡夾了一塊兒牛肉,她一撇嘴,來了一句:「快拿走,你幾時見過我吃肉了?」的確,上回她好不容易要了一盆豬肉燉粉條,結果也沒來得及吃上一口。摔了,陳嬌嬌可真會輕描淡寫,臉上毫無異樣。

    「你哪天聯繫上她的?」我又問崔彬。

    「就今天早上,是她聯繫的我。」崔彬老實作答。

    「哎呀,你怎麼那麼囉嗦?」陳嬌嬌堵住了我後面的問題:「來,乾杯,慶祝我們重獲三人行,不對,今天少了劉易陽,我們應該是四人行。那就讓我們舉杯辭舊迎新吧。」說完,陳嬌嬌一口氣喝光了她杯子裡的檸檬汁。那明明是檸檬汁,卻好像酒似的,令陳嬌嬌無比亢奮。

    也罷,眼看這一年就要成為歷史,我和陳嬌嬌還是要好的姐妹,我和劉易陽還是恩愛的夫妻,而陳嬌嬌和崔彬也還有希望,這就足以值得慶幸了。別的,那些不愉快的,不如就讓它們見鬼去吧。

    下午,我提早下班,在回劉家之前,先回了娘家。

    天還亮著,已有人陸陸續續放炮了。我媽在門上窗戶上貼了福字,圖個吉利。我一進家門,脫了鞋,連大衣都沒脫,就把手裡的兩大包零食往我媽懷裡一塞:「媽,我不待了。這些都是我個人認為最好吃的,春節晚會是越來越沒勁了,邊看邊吃還湊合著。」

    我媽騰出手來拽住我:「你著什麼急啊?進來,怎麼不得暖和暖和再走。」

    「我這急著回去準備年夜飯呢。劉易陽今天還加班兒,我公公也不在,家裡老弱婦孺,全指著我呢。」

    「什麼什麼?大過年還加班?你公公上哪兒去了?」我的話令我媽應接不暇。

    「哎呀不說了,初二我再過來。」

    結果,我媽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把零食往旁邊一撂,一把就摟住了我:「生閨女有什麼好?過年還得上人家家過去,還得下廚房。你說說,你要是在家過,哪用得著你啊?」聽我媽這麼一說,我也快哭了。我用力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大過年的,搞這麼煽情幹什麼啊?」我媽還緩不過勁兒來:「等以後錦錦嫁了人,你就明白了。」

    我爸從書房走了出來:「佳倩,來了。」

    「什麼來了,她這都要走了。」我媽真抹出一把眼淚來。

    「你看你,這是幹什麼?」我爸捏了捏我媽的肩,以賜予她力量:「佳倩,房子的事,你和易陽決定了?」

    「嗯,決定了。租房住也有好處,選擇的面兒大,全京城任我們選啊。」我沒提劉易陽的自尊,更沒提房產中介跟我們說的「大海撈針」。

    「您跟我媽看躍層去了嗎?」

    「看了,哎喲,可真氣派。」我媽一說這個,可來勁了:「以前就在電視裡見過,真沒料到自己還能住上。」

    「嘿嘿,媽,等您住上了,您跟我爸可就離千萬富翁不遠了。」我打趣她,好讓她歡歡喜喜送我走,關上門。

    劉家冷冷清清,除了錦錦身穿一身我買給她的大紅小棉襖小棉褲,其餘的跟平常日子沒什麼兩樣。奶奶和婆婆誰也沒添置新衣,而我這個正值二十五歲的少婦竟然也沒有。這幾天我一直在勸慰自己:等減了肥再說吧,要不然買那麼大號的,也穿不出什麼彩兒來。等到給錦錦買新衣服時,我就完全釋然了。那一刻,我充分體會到,只要她擁有了,就好似,甚至勝似我擁有了。

    劉易陽打電話來:「我爭取在十二點之前回家。」

    為了迎合新年的歡樂氣氛,我拋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那個「思」勁兒,強顏歡笑道:「十二點?你是灰姑娘嗎?」

    「我是灰太狼。」劉易陽也配合我開玩笑。

    「灰太狼是什麼玩意兒?」

    「佳倩,你可真土。喜羊羊知道嗎?你要是連這都不知道,以後怎麼跟錦錦交流?好了,不說了,我早完事兒早回家,掛了。」

    我躡手躡腳推開我婆婆房間的房門:「媽,您知道喜羊羊嗎?」我婆婆指了指錦錦小床上的小枕頭:「喏,這個羊就是喜羊羊。」我走過去仔細端詳:「就它?」「是啊,我去買這個的時候,人家售貨員跟我說,小孩兒都喜歡這個羊。這好像是個動畫片裡的人物。」這好像是頭一次婆婆給我上課。

    我退回廚房去,自我檢討:看來我這個提倡科學餵養,現代教育的媽媽,其實連最基本的功夫都沒下到位。而我那看似只會抱著錦錦哦哦哦的婆婆,如今倒還認識了個喜羊羊。這要真到了錦錦沉迷於動畫片的年歲,我和她的對話大概就基本等同於雞同鴨講了,那還談什麼教育?

    奶奶房間裡的電視播放著熱熱鬧鬧的春節節目,反而對比得劉家冷冷清清。我繫著圍裙在廚房裡切熟食,加工半成品,以求儘快端出四涼四熱八道菜。縱然這會兒加上錦錦,我們一共才四張嘴,可這大年三十兒,實在不好太過湊合。

    我都不知道奶奶是在何時挪到廚房門口的,我背對著門口,冷不丁就聽見奶奶說:「一屋子的女人。」

    我扭臉,手裡還舉著菜刀:「這太正常了,天仙配里不還唱呢嗎,你耕田來我織布,這女人啊,往往是在家主內的。」

    「這要是有個男娃娃,家裡多歡喜。佳倩啊,你和易陽。」

    「停停停,奶奶,我們真的不會再生了,至少近五年之內,絕對不會。」我揮舞著菜刀,大有不容人反駁的架勢。

    奶奶不再多言,只是鬱鬱寡歡地倚門而立。這是她的智慧,她知道,我童佳倩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誰要是企圖從我身上牟利,最好是採取慢慢滲透的法子。比如,她就是靠著那鬆弛的皮囊配合上這副淒涼而絕望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喚醒我心中尊老愛老的優秀品德,漸漸引領著我為她做牛做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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