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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45 作者: 亦舒
    禮子懇求:「請幫我忙,我非常旁徨,王志誠似乎失去理智,我考慮向警方求助,又想留些餘地,請予忠告。」

    蘇杭抬起頭,她蒼白臉容十分秀麗,叫一個孕婦激動真是罪過,禮子覺得過分,她嘆口氣,「對不起,打擾你,請你原諒。」

    禮子走向大門,就在這時,蘇杭叫住她:「請等等。」

    禮子轉過來,她相信她的臉色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兩個慘澹的女子相對無言。

    蘇杭進廚房做一壺香片茶,「請坐。」

    禮子緩緩坐下,喝一口茶,定定神。

    蘇杭抬起頭,「你儘快知會警方,要求保護。」

    禮子心中一片冰冷,「有多壞?」

    蘇杭輕輕解開衣領,禮子一看,霍一聲站起,退後三步,撞跌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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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傭聽見聲音,進來問:「太太,一切無恙?」

    蘇杭答:「沒事,你去照顧孩子吧。」

    禮子顫聲問:「是他做的?」

    蘇杭伸手撫摸頸底喉頭一道蚯蚓般的疤痕,輕輕說:「這次生產後我會到矯形醫生處治療傷痕。」

    「他割傷你?」禮子指著她。

    蘇杭點頭,「我丈夫不知此事,他以為我做過手術,在醫院躺了三天。」

    「為什麼不將他逮捕?」

    「他家人帶著律師來說項,答允多宗條件。」

    「蘇小姐!你真糊塗,你怎麼可以接受和解?」

    「我有我的苦衷,你快報警吧。」

    禮子還要追問:「他因何事暴怒?」

    「朱小姐,我只能進這麼多,請你走吧,不要回來。」

    這時兩個幼兒奔出叫媽媽,禮子知道是告辭的時候了。

    真湊巧,大門推開,男主人回來,大聲叫孩子名字,一手抱起一個,他是個五短身材一看就知道脾氣一級的好好先生。

    「啊,家裡有客?」他客套:「不多坐一會?」

    禮子唯唯諾諾低頭退出,她不能再打擾她了。

    回到車內,發覺全身簌簌顫抖。

    王志誠不但會用暴力,而且出手想置人於死地。

    禮子把消息告訴禮禾,禮禾說:「我立即知會於啟韶。」

    這次,禮子不但不覺害怕,相反有種舒泰:來就來吧一間漆黑房間,禮子推門進去,如上次一樣,聽見哭泣聲,房間漸漸光亮,她看到那對母女。

    她問:「為什麼哭泣,可以告訴我嗎?」

    少婦說:「請幫我照顧孩子。」

    禮子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指指額頭一個洞,洞裡流出黑色血液。

    禮子追問:「誰傷害你?我替你報仇。」

    這時,那孩子忽然轉過頭來,禮子第一次看清楚她的容貌,她大吃一驚。

    禮子大叫,「你——你。」

    她跌滾下沙發,禮禾趕進來扶起她。

    只見禮子嚎叫:「那是我,那是我,我看到我自己。」

    禮禾按著禮子雙手,向護士說:「替她注射。」

    禮子痛哭,姐姐擁抱著她,任她發泄。

    「你精神受到極大困擾,禮子,你最好離開本市去別處鬆弛,我替你訂飛機票往倫敦。」

    「我不去,我不願離開你們。」

    「那麼,好好躲母親家休養。」

    於律師推門進來,「我已儘快趕到,可是已做了一些調查。」

    禮禾說:「願聞其詳。」

    「我的朋友科隆負責王蘇案和解,基於律師/當事人之間守秘條約,不可透露細節,但是他打了一個比喻。」

    「請說。」

    「假設又一對年輕男女,情投意合,假設他倆徵得雙方家長同意,決定訂婚,一有婚約,假設男方占有欲越來越強,叫女方無法忍受,假設任何小事都可引起他的不安:同學電話,同事共聚,他都查根問底,並且阻止未婚妻與親友來往,女方漸感窒息,稍有反抗,他便拳打腳踢,假設女方要求解除婚約,一晚,假設他躲在樓梯角,手持鋒利手術刀,伺候等她出來,割傷她喉嚨,差點傷到大動脈致命。」

    禮禾聽到這一連串假設,拳頭越握越緊。

    「女方被送進醫院,假設男方家長連忙邀請律師幫忙議和,擺平此事。

    禮禾問:「條件是什麼?「

    「大量金錢,並保證男方永不騷擾再犯。「

    「女方不似貪錢的人。「

    「她家庭環境欠佳,的確需要援助,與其兩敗俱傷,不如趁機下台。「

    禮禾氣忿,「倘若她起訴他,禮子就不會受到傷害,她放走了一名兇手,都是你們律師幹的好事,大力慫恿議和。「

    於律師提高聲音:「也有人控訴律師唯恐天下不亂,專門教人打官司。「

    「一定要將他繩之於法。「

    那邊禮子已靠藥物幫助沉沉入睡。

    於律師嘆口氣,「我也愛睡覺,假期可以一眠不起,直睡十多個小時,睡著什麼煩惱也無,無知無覺無色無相。」

    禮禾輕輕說:「你寂寞了,我也是。」

    於啟韶說:「也許都應該一早結婚生兒育女。」

    禮禾吟打油詩:「女兒愁,悔教自身覓功名,碧海青天夜夜深。」

    「得了,心理學醫生。」

    「在佛洛依德之前,壞就是壞,好就是好,全是天性使然,與心理無關,事實上也沒有心理一詞。」

    這時看護進來,「醫生,病人到了。」

    於律師說:「我去替禮子申請禁制令,叫王志誠不得在一百五十米範圍接近朱禮子。」她告辭離去。

    病人緩緩走進,朱醫生請她坐下。

    她臉上蒙著絲巾,混身緊張不安繃緊。

    朱醫生輕問:「可以解下絲巾,我們這裡沒有外人。」

    也許是醫生聲線柔和可靠,可能她已壓抑良久,她顫聲說:「醫生,我實在不想再活下去。」

    朱醫生說:「兇手已經被判十二年監禁,罪有應得,他原本想傷害你,結果他也成為受害人,我讀過你的資料,你不必害怕。」

    「醫生,你得救我。」

    「心理醫生不能建議你該怎樣做人,醫生不過幫助你救援自身。」

    她先用手捂住臉,然後扯下絲巾。

    禮禾看到的面孔並無血跡破損疤痕,在絲巾下,病人還戴著一隻透明塑料面具,緊緊貼在五官之上,像蒙著一層保鮮紙。

    禮禾知道病人臉容受到炙傷,面具用來加壓,防止傷口結痂,使她看上去陰森可怕。

    病人飲泣,「他放火要燒死我,為什麼?」

    禮禾忽然想到禮子,見多識廣的她竟不寒而慄。

    「他一邊獰笑一邊高叫:『沒有人可以得到你!』我奔到街上,好心途人用大衣撲熄火焰,代我報警,我才得以存活,有時真希望已經死去。」

    朱醫生無限感慨。

    她等病人離去之後,過去看親妹妹。

    看護說:「醫生,一位王志誠找你。」

    禮禾一震,「他在什麼地方?」

    「他打過多次電話來,說稍後會到你辦公室。」

    禮禾想了一想,「說我已經下班。」

    她推醒禮子,送她回寶珍家休息。

    禮子內疚,「連累你了。」

    「他要見的是你,警方會禁止他接近你。」

    「為著大家安心,我決定到外國逗留一段時間。」

    禮禾陪她回寶珍家中,決定守護妹妹,她在沙發過夜,被禮子請入房中,禮禾說:「這時希望配槍。」禮子混身發冷。

    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了,親人如此緊張,可見已預見危機,禮子嘆氣,在沙發上擁著毯子勉強看書。

    禮禾已入睡,禮子剛想熄燈,忽然聽見門外有聲音。

    禮子一驚,看著大門門fèng,只見有黑影走來走去,輕輕呢喃聲傳來:「禮子,開門,禮子,開門」,像一隻鬼魅,叫禮子寒毛直豎。

    她認得那聲音屬於王志誠,她一時慌了手腳,不知所措,四肢不能動彈。

    黑影仍在走廊徘徊,他竟懂得找到寶珍家,一個醫生竟淪落到把精力時間用在追蹤威脅女性,真叫人難過,可是朱禮子此刻只知害怕。

    忽然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禮子整個人癱瘓。

    原來是姐姐醒來,禮禾凝視門fèng,半晌她作出決定,撥電召警。

    片刻,門外的王志誠似乎有所警覺,黑影驀然消失,接著,兩名警員來到視察。

    大開門,只見門檻附近一大堆菸蒂,可見他已不知逗留多久,禮禾毛骨悚然。

    禮子喃喃說:「他並不吸菸,這不似他。」

    禮禾嘆氣,「誰看得出那會是王志誠醫生。」

    天亮了,當天下午禮子就離開本市往北美。

    在飛機倉里一個年輕男子向她走近,她覺得他像王志誠,一顆心突突跳,嚇得混身麻痹,閉上雙眼一會,再睜開,發覺只是陌生人,這才恢復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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