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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45 作者: 亦舒
    這時於啟韶律師來了,她說:「朱先生完全答應你的條件,在禮子婚禮後才宣布分手,他會出任主婚人。」

    大家鬆口氣,無限感慨。

    禮禾說:「啟韶,忙壞你了。」

    於律師微笑,「哪裡的話,我按時收費,你收到帳單時便知不必謝我。」

    於律師讓朱太太簽署若干文件。

    禮子自寢室出來,仍穿著昨日那套運動衣衫。

    禮禾說:「你看你多邋遢,這種沒有腰頭的褲子真坑人。」

    於律師笑,「我一上飛機也立刻換上這個。」

    朱太太笑,「從前我們老土得穿旗袍高跟鞋乘飛機。」

    她們像沒事人似談笑,朱太太真的毫無感慨嗎,當然不,她傷心嗎,又何必做出給任何人看,有人會怪她無動於衷否?當然會有,但到了一定年紀,已知道不必表露真性情。

    朱太太說:「你們都去上班吧。」

    這時女傭走近說:「姑爺來了。」

    王志誠在客廳等,禮禾與他說了幾句。

    他愕然,「家裡最近發生那麼多事,難怪禮子情緒欠佳。」

    禮禾說:「你要體諒她。」

    「是,是,我明白。」

    嘴裡是那樣說,可是看到未婚妻蓬頭垢面不修邊幅得模樣,又皺上眉頭。

    禮禾看在眼裡,「又怎麼了。」

    志誠搔搔頭,「我原先以為女作家秀麗婉約,唯一弱點或許是太過傷春悲秋,沒想到——」

    禮禾微笑,「那不是真的,正如玉女明星也許外型不食人間煙火,但實際上可能好賭酗酒,你永遠看不到真相。」

    志誠不出聲。

    「後悔還來得及。」

    「不,」志誠說:「我會改變禮子。」

    禮禾搖頭,「危險,本性難移,你若愛她,讓她做回自己。」

    禮子走近,「在說我壞話?」

    禮禾說:「快做新娘子了,斯文些,別那麼豪放。」

    禮子詫異,「我待人彬彬有禮,我從不說粗話,難道要我學習笑不露齒,走不動裙。」

    「禮子今晚你要見王家長輩。」

    「不是已經見過了嗎?」禮子吃驚。

    「還有一群表親。」

    禮子呻吟,當初是怎麼昏了頭答允婚事的?

    禮禾把衣物皮鞋手袋交在她手上,「記得換上。」

    天氣已經很熱了,還得穿絲襪與半跟鞋。

    禮子不得不與志誠冰釋誤會去見王家長輩。

    那套淡黃色套裝真討好,家長們非常滿意,議論紛紛。

    「娘家看樣子環境不差」,「她皮膚非常細結」,「那串大溪地珠子很圓很亮」,「笑臉十分甜美」,「不多話,頗文靜」,「福氣真好,嫁給醫生,不必讀醫」。

    他們似乎不介意禮子是否聽得到。

    人就是那樣,去到一定年紀,自覺可享特權,不必再理會他人感受。

    禮子如坐針氈,套裝的領子有點緊,她趁人不覺,伸手去抓了一下,發覺脖子上有紅疹。

    禮子嚇一跳,照一照鏡子,原來整個胸口都起紅斑,敏感!不知是否王家食物有問題還是不習慣長輩評頭品足,皮膚又癢又痛。

    禮子又忍耐一會,漸漸那紅疹蔓延到耳後及腮旁。

    她把志誠拉到一邊,他看到也嚇一跳。

    「找個藉口告辭吧,真不好意思。」

    志誠抱怨,「你確會淘氣。」

    他帶她回醫院打針吃藥,禮子看著紅疹慢慢平復,可是一兩搭抓過的腫塊卻開始潰爛,需敷藥粘膠布,禮子有點狼狽。

    志誠說:「你還有什麼暗病,好說明白了。」

    禮子已沒有幽默感,她輕輕答:「朱家患麻風。」

    志誠也沒好氣,不再搭腔。

    那一晚,又不歡而散,禮子不敢相信當初的兩情相悅似乎已成追憶。

    第二早,胸前的膏布一揭,她嚇一大跳,皮膚已經起膿。

    她連忙找禮禾診治。

    禮禾說:「不怕不怕,我給你下藥。」

    禮子有感而發:「幸虧還有姐姐。」

    她記得極小之際,在小學一年級給頑童欺侮,姐姐趕來搭救,也是這麼說「不怕不怕」地安慰她。

    「公寓已裝修好了,去看過沒有?」

    禮子問:「皮膚無故潰爛,是否食肉菌?」

    「你可在王家吃過海鮮?」

    「他們家把鮑魚切了片當零食,我吃過一些。」

    「這種習慣最不衛生。」

    「姐,我對王家一無所知,亦不適應,真不想嫁他們一家。」

    「禮子,新居是王家所贈,將來他們少不免前來作客。」第六章  「救命。」禮子叫苦連天。

    禮禾欲言還休,有點吞吐。

    「姐,你有話說?你我之間,直言不妨。」

    「沒什麼,大人了,請你做人小心穩重。」

    「不,姐,你瞞不過我,你心裡有事。」

    禮禾猶疑片刻,才緩緩說:「禮子,王志誠曾經有親密女友。」

    「那不是新聞。」

    「她叫蘇杭,後來分手,原因不明。」

    禮子微笑,「你記得林傑與郝大雨嗎,我與他們也無疾而終。」

    禮禾說:「那女子住在本市。」

    禮子詫異,「你去調查他?這是為何來?」

    「因為我覺得蹊蹺,我有第六感。」

    「在背後探測不是好事,讓我當面問志誠好了。「

    「禮子,你太冒失,不能以心為心。「

    「就要結婚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禮子忽然覺得煩躁,伸手把胸口膏布撕下,血水在傷口沁出。

    「禮子,忍耐。」

    禮子已經離去。

    晚上見到志誠,她斟出香檳,他詫異,「慶祝什麼?」

    禮子答:「我喜歡香檳,閒時便喝,你不知道?」

    「你嗜酒?」

    「志誠,你我並不了解對方,認識你之前我已養成許多陋習。」

    「不要緊,可以慢慢改過。」

    「志誠,這些壞習慣都是我的生活享受,我不打算改過。」

    志誠看著她,「如果相愛,就會互相遷就。」

    她也看著他,「志誠,你從前有個女朋友?」

    志誠一怔,忽然笑了,「我以前有許多女友,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那麼,我說清楚一些,她叫蘇杭,名字如此特別,應有記憶。」

    王志誠錯愕,「你在背後打探我?」

    禮子越來越覺得他與當初認識的王志誠不一樣。

    「你想知道什麼?」

    「誰是蘇杭?」

    「曾是未婚妻,後來她另結新歡,離開了我。」

    禮子微笑,「她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是,禮子,世上確有比我更好的人。」

    「你可傷心?」

    「我已痊癒,禮子,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講我壞話,不要詫異,這世界充滿黑心人,我勸你不必理會。」

    她再也問不出什麼,只得靜靜一個人喝完一瓶香檳。

    「新居已經裝修妥當,這是門匙,你可以去看看。」

    禮子點頭。

    門匙上有一塊可愛的牌子,上邊寫著「甜蜜之家」。

    禮子不會誤解舒適就是幸福。

    「輪到你坦白,你從前與些什麼男生來往,因何分手。」

    「那當然是人家也找到了更好的對象。」

    「真的比你好?」

    「他覺得好便是好,別人的感受不要緊。」

    「來,一起去看新居。」

    志誠若無其事把車子駛往山上。

    蘇杭這個人在他心目中仿佛完全沒有印象,抑或,他的偽裝完美?

    新居最突出之處是一間為禮子所設的寬敞書房:一直到屋頂的書架子,三乘六尺大書桌,對牢看到全海景的落地大窗。

    禮子微笑,可是,坐在這裡,不一定寫得出好文章呢,世事還算公平。

    「你應當滿意,姐姐花了許多心思。」

    這時禮子的電話響起。

    志誠命令:「關掉,等我把話說完。「

    禮子低頭一看,是報館打來,說聲「抱歉「,走到露台去聽,她再也料不到志誠會忽然動怒,追上來一掌把她的手提電話打甩。

    那小小電話飛脫,一直的溜溜往二十多層樓墮下。

    禮子嚇得毛管直豎,強做鎮靜,不發一言,走回屋內,然後,搶過手袋,奔出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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