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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7 作者: 亦舒
積克處變不驚,十分幽默,他睞睞眼說:「你爸爸來了。」
我哈一聲笑出來。
這時城之內已拉起我的手把我強行拖出酒吧。
我說:「喂喂餵。」
「你要到這種地方,我可以陪你,記得嗎,日本人,好酒好色。」
「我才不會破壞良好同事關係。」
「我擔心你,上車,我送你回家。」
「員工下班後做些什麼,你就不必理會了。」
「那隻狼問你要不要吸菸,一吸一定暈陶陶隨他擺布,過兩日在偏僻公園角落又發現一具艷屍。」
我咕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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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多少?」
「兩瓶啤酒。」
「就這一點酒精已經這樣高興?羨煞旁人,我喝整樽伏特加第二早面孔似浮屍都沒有你這樣興奮。」
我說:「各有前因莫羨人。」
「他可有在你酒里落藥?」
我大聲吟李白的詩:「抽刀斷水水更流,酒入愁腸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日散發弄扁舟。」
他邊開車邊說:「可憐的家亮。」
我又喊叫:「自身,自由,我終於自由了。」
我倒在他肩膀上,沉沉著。
第二天醒來,在陌生人床上,外套已經脫下。
床單床褥是辱白色法蘭絨,我從沒如此舒適過,這是城之內的家吧,他懂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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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容易飲醉,想必是紋身後服用的止痛劑與酒精發生混合作用。
現在,我是一個到處睡的女人了。
我起床,咳嗽一聲,清清喉嚨。
城之內推門進來,捧著一大杯黑咖啡。
「謝謝你,什麼時候了?打擾你不好意思。」
他坐在床沿,看著我,「我聽說的余家亮不是這樣的人,昨晚如果我不出現,你會跟他走?」
我灌下整杯咖啡,「是藍山吧,給我牛飲糟蹋了。」
他嘆口氣。
在家,他穿短袖衛生衣,前胸、手臂,全是密密汗毛。
他生氣了,「看什麼?」
「在酒吧跟誰回去,在成年人來說,也是普通不過的事。」
「不是你!」
「為什麼,我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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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崇拜你。」
「你都不認識我。」我詫異。
「我一進泛亞就閱讀你留下的檔案,你的設計,你給客戶及員工的電郵,你的工作日期表,都叫我佩服,一直想認識你。」
我掠掠頭髮,「小心,日本人。」
他說下去:「及至見到你,我不勝訝異,這樣年輕,大眼睛像我們漫畫書里的女角,叫我驚艷,然後,昨夜我幾乎被你嚇壞。」
「你昨夜扛我上來,很重吧。」
他輕輕答:「身輕如燕。」
「扛過不少醉女吧。」
「不多不少,百餘名,女子易醉,逢醉必哭。」
「於是,我給你的好印象蕩然無存。」
「你背脊上的紋身是印水紙吧。」
「不,如假抱換。」
他震驚,「這是為什麼?你又非江湖女子。」
「是為了忘卻的紀念。」
「它是一幅美麗的水墨花卉。」
「我一點也不後悔。」
他問:「於忘卻真有功用?」
「一針針像排毒,洗清心中怨恨積怨。」
他捧起我的臉,額頭抵著我額頭,「我極幼時老與家母玩這個遊戲,我會要求『眼睛眼睛』,他便與我一起睜大眼睛,凝視對方。」
「真夠溫馨,我叫你想起媽媽?」
「可能因為你與她同樣敏感美麗。」
我搖頭,「多謝,我姐姐才美,我帶你先見她。」
我們耗到中午才出門,浪費時間是天下第一享受,試想:把生命中最寶貴的時間浪擲,何等浪漫。
我先浸浴,一邊拾起他的書籍翻閱:蠅之王、卡拉瑪助夫兄弟、立體模型摺疊法,還有大量日本漫畫英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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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得混身蘇軟,才吃他做的早餐,竟是番茄煎牛肝,怕肚固醇的現代人已經不敢碰這等美食,我卻一點也不忌諱。
然後,我換上他寬大的衣服出門找至琪。
到了店門,我的電話進去:「聖琪,有時間嗎?」
「正招呼客人,十分鐘後吧。」
我們在車子內等。
城之內看著我,「一點化妝也無仍然漂亮,我不後悔背你走了一里路。」
這時店門推開,有人出來我開頭以為是聖琪,留神,不,不是她,是個年輕孕婦。
再看仔細一點,哎呀,這正是聖琪。
她長發束在腦後,穿著黑衣黑褲,腹部隆起,像是有四五個月身孕。
比起其他少婦,她仍然高挑白淨秀麗,可是,從前那叫人銷魂的姿色已蕩然無存。
我發呆,真沒想到今日聖琪如此不修邊幅。
一邊城之內問:「時間到了嗎?」
我忽然開動車子,駛離大路。
「咦,又到什麼地方去?」
我賠笑,「我先送你回公司,我跟著來。」
「我們只浪擲了半天光陰。」
「已經肉痛,我們不是奢糜之人,稍後在公司見吧。」
回家我一邊更衣一邊與聖琪交涉。
「你懷孕多久了?」
「四個月,我一早已知會你。」
「你沒提半字,倒是阮軒給過提示。」
「他說我說都一樣。」
我說:「我最恨夫妻間開頭不分你我,不到三兩年分手卻還要打官司。」
她並不生氣,且笑著告訴我:「你的嘴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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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結婚沒有?」
「抽不出時間,我想沒有大分別。」
「有,有極大分別,一定要在婚書上簽名。」
「那麼,把法官請到店裡證婚可好?」
「隨得你,可是,這件事一定要辦妥。」
聖琪卻問:「與你坐車裡的是誰?」
我一怔:「你看到我。」
「你看到我,我自然也見到你。」
我很感慨,「聖琪,現在我變成你了,身邊老換男伴。」
「你想做我?拜託,恕我說一句:差遠了。」
「紋身、醉酒,到男人家留宿……」
聖琪大笑,「好,好,我收你徒弟。」
「快要做母親,感覺如何?」
「我在想,這一段母女關係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得做好它。」
「也不要太縱容子女,該罰就罰,該打就打。」
「你好似很有經驗。」
「你想想:太客氣,哪像一個母親。」
我丟下電話上班,在公司走廊碰到城之內,我忽然連耳朵都燒得透明,辦公室談情最尷尬就是這樣。
他卻很大方,轉過身子找資料。
同事走過,喃喃說:「俊男。」
我忽然生氣,「口氣別這般yín賤。」
同事一愣,「你怎麼了,家亮,他又不是你的人。」
我斥責:「專心工作。」
事後,心裡都自嘲小器。
我聯絡到私人教授日文老師,要求惡補,每天兩小時,下午六時至八時在公司上課。
日語極之複雜,有人不錯說得流利,可是,口角似橫濱酒吧女,不像斯文人,千萬別找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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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要求是普通會話,商業文件,以及基本商界法律。
莊生說:「我們也應該學。」
「那麼一起上課發了了,遲到好過永不,一年半載下來,定有進展。」
「家亮你永不言倦。」
「我別無他法,學識是我防身暗器,多一樣好一樣。」
開頭五個同事一齊上課,一個月後,只剩我一人。
老師說:「一定是這樣,剩一人已經滿意。」
「他們有家庭有子女,時間難以調度,老母有事可以不理,丈母娘卻不能推託。」
山口老師笑起來,「你想學到什麼程度?」
「我學法文之際,盼望看懂原版小王子,我知道讀雨果聖母院駝子是沒可能的事,那麼,日文我只希望可以看懂漫畫而不是源氏物語。」
「量力而為是好事,但也不甘落後必妄自菲薄。」
「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