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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7 作者: 亦舒
我連忙說:「赫左先生,有事請進。」
他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鍊,「聖琪來過了。」
我不出聲。
我請他坐下,「喝些什麼嗎?」
他微笑答:「我懷念中國的茉莉花茶。」
「我立刻去做。」
老人畢竟是老人,雙眼的玻璃體有點渾濁,說話的時候,有唾沫星子自嘴角濺出。
我斟出香片茶,他喝一口,躊躇一會,著保鏢出去。
他輕輕說:「我想請聖琪回來。」
這倒出乎我意外,「我不知她去了何處。」
老人的答案更叫我意外:「我知道她的住處。」
「那,你去請罪呀。」
他有點尷尬,「余小姐,將來你會知道,人的年齡與心智,並不同步老化。」
我微笑,「我知道,家母年過五十,心態最多三十。」
赫左說:「我也是,我老以為自己只有五十一二,我想向聖琪求婚。」
我吃驚,「可憐的老人!」
「我沒有後人,我願與她訂合約,我辭世後整筆遺產屬於她。」
我欠欠身子,「赫左先生,你不妨親口同她說。」
「請你代我向她提親。」
我攤開手,「為什麼,赫左先生。」
「你是她唯一親人,我們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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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我的榮幸,但是我與聖琪並非無話不說。」
「我會請她與你聯絡。」
「赫左先生,你辦事一向如此轉折?」
他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忽然說:「我年幼之際,曾經在華南居住過一個時期。」
是那個時候開始,對華裔女子產生了情意結吧。
他輕輕說:「只要聖琪回來,什麼條件都可以應允。」
「你也不要太縱容她。」
赫左笑了,「你們姐妹倆性格完全不同。」
「赫左先生,我們並非姐妹。」
「我全知道,你對她,比許多親姐妹都友愛。」
好話人人愛聽,我立刻說:「不敢當。」
「我走了。」他緩緩站起。
我替赫左開門,剛巧保鏢拎著一大籃水果上來。
我向他道謝。
關上門就嘆息,真氣忿,他不能沒有她,逐走了她又後悔,得花十倍人力物力把她請回。
聖琪簡直就是只妖精,說不定晚上在雄黃酒或犀角薰照下會露出原形。
是一隻雙目炯炯的花狐,抑或一條嘶嘶作響的白蛇?明知她欺騙他,不貞濫玩,他還是叫她回去。
整日我都長嗟短嘆,我會有那樣的運氣嗎,我目不斜視,真心待人,自中學起就認識的他,還不是對我不忠。
世事有什麼公道。
畢業試的時間到了,應考生的外型是看得出的:憔悴、蒼老、敏感,一帶副隨時準備自殺的樣子。
阿麥在他網誌上說:「我想跟馬戲團出走」,我告訴他:「太遲,你已超過廿一歲」,小王加一句:「老虎吃掉你」,子威警告他:「你媽會傷心」。
因為焦慮,大家回復到幼兒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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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是減壓最佳方式,我們或許可以大哭。
天氣有點悶熱,女同學們開始穿內衣般半透明吊帶背心,人肉橫流般風景,我看得膩倦。
放學,朝圖書館雯去,有人拍我肩膀,我抬頭,意外,「你還沒有走?」
「你語氣像移民局遞解非法移民。」
那是聖琪,穿著寬身衣褲,十分飄逸。
我說:「你氣息好多了。」
「托賴,小亮,赫左曾找你?」
「請到飯堂詳談。」
這時,已有男生彈眼碌睛那樣看著她,有人故意在我們身邊打轉,好多看她幾眼。
我實在忍不住,「琪,你可自覺長得美?」
「什麼?」她一愣,好像沒聽懂。
「你看這干男生,繞著你轉。」
她茫然,「有嗎?」她說:「對了,老赫對你說什麼?」
我在飯堂買兩杯咖啡,與她坐下。
「他向你求婚。」
聖琪不出聲,呆呆地看著校園風景。
「我以為你會雀躍。」我意外。
「家亮,我不會再回去。」
「因為他老?」
「不,他這人無法形容的猥瑣,我若把其中若干情節告訴你,你會作嘔。」
「我很抱歉,聖琪,我不知道。」
「我與業界聯絡,有人允許賒借工場及金屬寶石,我可以重頭開始。」
「你需要資助嗎?」
她搖搖頭,「我做一件賣一件,夠餬口已經滿足。」
真沒想到她決定自力更生。
「這是我的電話地址,小亮,請予我精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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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已經有人走過來用手搭住她肩膀,她也不去看他是誰,便側頭吻他手。
他們兩人如膠似漆,分明是一對情侶。
聖琪一向靈欲合一,她講究肉體享受,她不願回赫左,是因為找到了年輕英俊男伴。
她輕輕說:「這是阿利揚,我的男友,他是一名運動員。」
我不出聲,長輩們怎麼講?「只要他們開心」,我還能說什麼?
「保重。」我說。
「再見,家亮。」
他倆走了之後,同學們紛紛問:「那美女是誰?」
「很美嗎?」
「有一股天真的妖媚之態,男人最喜歡。」
我答:「我不是男人,我不知道。」把他們都逐走。
晚上,赫左的電話來了,「她拒絕了我。」
「是,她對我也那麼說。」
他十分懊惱,「我一生失去無數珍貴之物,聖琪最叫我慘痛,我竟似年輕人般沉不住氣,鬧成今日局面。」
我不出聲,過一會我說:「像她那樣的女子是很多的。」
「不,她是唯一的。」
我既好氣又好笑,古稀之人,竟還有那麼多人與事放不下,難道真要等咽氣那一刻嗎。
「對不起,赫左先生,幫不到你。「
「真的一點辦法也無?「
「赫左先生,有時愛一個人,不在乎即時回報。」
「你有什麼意見?」
「小琪一人在外,需要協助之處甚多,你若願意,可以暗中幫她一把。」
他躊躇一刻,「我明白了。」
「當然,誰是聖人呢,不過,施比受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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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忽然輕輕嗒一聲掛斷。
我吁出一口氣。
那年夏季我順利畢業。
穿上方帽那日,感慨萬千,苦讀多年,出了身,並不見得特別高興。
李叔摔傷腿,打了石膏,行動不便,不想出門,母親老來得伴,對他十分纏綿,向我致歉,她要照顧他,缺席,叫我不要介意。
王旭老遠自北京趕來,他替我在校園拍照,「你正式成為我的夥伴了。」
沒想到聖琪不請自來。
她衣著其實十分普通:小小外衣,長窄牛仔褲,但是穿在她身上,出奇誘惑。
「恭喜你,」她走過來,「這位是王先生吧。」
我臉黑著,她身邊並沒有男伴。
只聽得王旭笑,「我記得你,今日你沒喝酒。」
聖琪也笑,「這是我名片,我在暮街開了一片小店,請多指教。」
「我替你倆拍照。」
聖琪說:「我替你們拍才真,站近些。」
她伸手去拉王旭。
這時,我忍無可忍,我一掌推開聖琪,「你想怎樣,你賣什麼風情?」
聖琪愕然,「家亮,你幹什麼?」
她踏前,我再加力道推撞,她險些跌倒。
王旭去扶她,我厲聲說:「李聖琪,我同你說過什麼?你若敢碰他一下,我砍你狗頭!」
王旭發呆,瞪著我不動。
四邊有同學圍上,「什麼事,什麼事?」
聖琪知她不受歡迎,默默轉身離去。
王旭在我身邊說:「well!」
我雙眼痛紅,摘下方帽子,蹬蹬蹬朝停車場走去。
這時,我已冷靜下來,心中後悔不已。
王旭追上,「你妒忌?你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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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頭不語。
「這一切都是為我?」他心花怒放,「我在你心中有如此巨大重要地位?你會為我與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