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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0 作者: 亦舒
車子已向新居駛去。
周專輕輕說:」專家說遺書上確是任意親筆,連墨水都說與我保存的賀卡上版本相同。」
諸辰嘆息。」警方猜測由他把你當晚行蹤通知有關人士。」
「不,不是他。」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你一怒之下衝出他家飛車上路。」
「車禍是一宗意外,他絕對不會傷害我。」
「警方認為你受傷後他內疚不已,在悔愧壓力下自殺。」
「警方推理毫無根據。」
?「那麼,他知道得太多,招致殺身之禍。」
「周專,我很疲倦。」
「諸辰,你需面對現實。」
「周專,不要向我逼供。」
周專心疼,把諸辰緊緊擁抱懷中。
過兩日,周專兩字又在新聞版頭條出現。
諸太太高興地把報紙遞給女兒看。
位於亮利路大廈的廉政總署昨午發生火警……
諸辰一驚。太太高興地把報紙遞給女兒看。諸太太連忙說:」沒事,小火而已。」
「大廈電話房因電線短路,一部電腦燒毀,無人受傷,所有職員疏散,當中包括行動署首長周專。」
「看到沒有,他又升職了。」
可是,他一言不發。
升官加薪是一級愉快的事,他為何一聲不響。
一直以來,每次升職,他都沒向諸辰報喜。
「周專真不容易:苦出身,毫無背景,憑實力一直如火如荼升上去,你看最近他經手的大案,一宗接一宗,壓力想必驚人,可是一點也不露出來。」
周專近日連笑都不會了,還說不露壓力。
諸太太繼續贊:」這孩子有志氣,他嫉惡如仇。」
諸辰放下報紙。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約了大塊頭與妙麗游泳。」
她想海浴,大塊頭租了遊艇,一直駛到深水之處。
諸辰穿了潛水衣保暖,躍入水中,一直潛下去,然後緩緩升上,妙麗一直在她身邊守護。
回程中他們欣賞夕陽海風。
妙麗說:」周大哥又升了職,他很快位極人臣。」
大塊頭笑,」行動署同事說他有個綽號叫賄賂煞星,他每建奇功。」
「別看周大哥長得斯文,聲音永不提高,做起事來,殺氣騰騰。」
諸辰不出聲。
諸太太與周專在碼頭等他們,約齊去吃海鮮。
諸辰不出聲。周專時時讓伯母也熱鬧一下,諸辰心存感激。
伯母說:」我請周專吃這一頓替他慶祝升級。」
周專連忙說:」伯母太客氣。」
「你不說,我們也看到報紙。」
妙麗笑,」周大哥是名人。」
大塊頭說:」老總說過,他的朋友泰半都是專欄作者,十年不見面也可自他們文字里得知近況,省事省力,又無是非。」
周專只說:」你們曬黑了。」
他負責送諸辰回家,順路在附近水果檔挑選荔枝。
他做什麼都那樣認真,親手撿了一小籮桂味讓諸辰帶回去。
「我會多抽些時間陪你。」
諸辰想起,」可是要借家務助理收拾家居?我明日派人去你家。」
「妙極了。」
第二天諸太太說:」我也過去幫忙。」
「媽媽,不用你。」
「我想了解周專居住環境。」
「媽打算與他同居?」
「你什麼都說得出口。」
「我一向視母親為老友。」
諸太太開車載女兒與女傭到周家。
只見客廳里三隻大型黑色膠袋,標明」捐贈」、」保存」、」丟棄」三種字樣。
諸太太嘖嘖稱奇,」井井有條。」
周專一向如此。
換了是任意,保證西裝鞋襪一天一地,每件襯衫上還染著不同香水味。
可是,女生都喜歡任意。
「就是這三袋?」女傭打算動手。
伯母說:」慢著,打開這兩隻塑膠袋,我翻翻口袋,看有否留有雜物。」
諸辰勸阻:」媽媽,我們到新居去,你不是想看看他那個大露台嗎?」
「五分鐘。」
傭人打開」丟棄」膠袋,伯母逐只口袋檢查,果然找到若干零錢。
又打開」捐贈」膠袋,抽出衣服逐件檢查。
諸辰看到母親在底層掏出一件深色外套。
諸太太說:」咦,口袋裡有頂帽子,似是新衣。諸辰轉過頭去。
該剎那她看到那件外衣,頓時魂飛魄散,動彈不得。
半晌,她才輕輕走近,自母親手中接過大衣。
她將它抖一抖,像是看到一個人一樣。
大衣雙肩經過特別修改,墊著厚厚假肩,穿上使人更加瘦削。
塞在口袋裡的帽子有著長而深的舌檐,可遮住容貌。
諸辰使勁吞下一口涎沫,才喘得過氣來。
母親吩咐女傭不知什麼,她只聽得嗡嗡聲。
只見女傭綁好膠袋口,抬下樓。
諸太太推女兒一下,」我們去新居。」
諸辰回過神來,渾身發冷。
她折好手中衣物,放進一隻袋裡,收在車尾箱,外表鎮定,可是元神已被震散。
坐在車後,她癱瘓成一堆。
諸太太把車駛往慈善機構,丟下一大袋衣物,又駛往垃圾收集站,最後,到達山上新居。
伯母稱嘆不已。
「小洋房!」
諸辰想下車,雙腿不聽使喚。
她臉部神經抽搐,旁人還以為她在微微笑。
他叫楊過。
伯母參觀過里外,這樣說:」大人倒還罷了,小孩在這種環境長大,才叫做享福呢。」
諸辰低頭不響。
「他都安排妥當。」
女傭幫他把衣物取出,逐件掛好。
諸太太說:」一打白襯衫,六套灰西裝,他倒是簡約。」
標準女婿,她想。
諸辰耳鳴不停。
她輕輕說:」我想回家。」
諸太太轉過頭來,」一起走吧。」
「我回自己公寓有些事要做。」
進了門,緊緊鎖上,諸辰把抱在懷中的衣物平放在床上。
雖然只見過一次,也似烙印般刻蝕在腦海中永誌不忘。
那個線人穿的就是這套衣帽。
報館無論怎樣花盡人力物力追查,都找不到此人。
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諸辰幾乎想笑。
她想學從前那樣,先找到任意:喂,知道那個楊過了,得好好揭破他身份。
可是任意已經不幸喪生,她又身受重創,皆因這件案子而起。
原來一切都由好朋友好同學周專親自安排演出,激引《領先報》社總動員發起調查報告。
因此協助周專破案,他步步高升,現已貴為行動署首長。
諸辰抬頭。
原以為甲君與乙君都會為她赴湯蹈火,可是到頭來賣命的卻是她。
這是徹頭徹尾的出賣與利用。
楊過的確是同事們所懷疑的高級官員,他略為喬裝,轉變聲線,就叫諸辰入彀。
他暗裡一定笑得痙攣吧。
諸辰握緊拳頭。
她想找他申辯,腳底一滑,身體失去重心,往前摔去,額角碰在大理石茶几角上,諸辰一陣暈眩,站起來,抓起手袋,走出門。
她站在街角等車。
忽然有路人朝她指指點點,接著,有兩個警察急步走近她,扶住她手臂,
「小姐,發生什麼事,你額角出血,我們送你到醫院。」
諸辰吃驚,伸手一摸,一手滑膩,攤開手掌,看到鮮紅色厚秥的血液。
她嘆口氣,眼前漸漸發黑。
若不是為著媽媽,她乾脆躺下在這行人道上,閉上雙眼也罷。
她握住胸口,象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對警察說:」請送我到愛主醫院找李醫生。」
她緩緩坐倒。握住胸口,象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
女警蹲下,」小姐,誰傷害你?」
誰,誰傷害她?諸辰呆一會才輕輕答:」沒有別人,只怪我自己。」
血已經流到她眼皮上,她索性閉上眼睛。
救護車嗚嗚駛近。
一進急救室主診醫生已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