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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0 作者: 亦舒
「人稱神探,」朱太太說:」真看不出這名文弱書生有些能耐,他們說他查案契而不舍,幹勁沖天。」
諸辰心一動,」為什麼代號叫」降龍」?」
「因為著名武俠小說中有降龍十八掌。」
「我記得,其實只有三掌有名稱:潛龍勿用、神龍擺尾、以及亢龍有悔。」
「也許,周專也熟讀武俠小說。」
諸辰說:」凡是華人都讀過這幾本著作。」
這樣解釋過,心中較為安樂。
「最近警方與廉署行動都加以代號。」
諸辰抬起頭問:」線人楊過可有再與我聯絡?」
朱太太搖頭,」大君一案已告結束。」
諸辰問:」他是誰,可有線索?」
朱太太回答:」我們至今未查探到他身份,多荒謬。」
「起初,我們肯定他是路見不平的高官。」
「諸辰,康復期間,你不宜用神,吃點奶油覆盆子。」
諸辰也笑,」朱太太替我留神,介紹對象給我,我失戀呢。」
朱太太連忙說:」他們都配不起你。」
諸辰征半響,」是我不夠好。」
「在一起有過快樂的日子,已經足夠。」
「我們三人極之開心。」
朱家兩隻小小金毛犬跑出來,跳上諸辰膝頭。
諸辰開懷,與它們玩起來。
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開窗透氣。
母親叫傭人定期打掃,地方十分整齊。
諸辰躺在熟悉的小床上,蜷縮成胎兒那樣。
電話錄音機上尚有母親留言:」女兒,有空回家吃飯。」
「女兒,你到底忙些什麼」,接著是大塊頭的聲音:」大家都累極了,問你可願意請喝香檳」,」諸辰,明日小許生辰,約我們吃飯」,」諸辰——」錄音帶滿瀉,都是問候她傷勢的話。
恍如隔世。
任意在電話里叫」豬,豬,你怎樣了?」
周專說:」諸辰,我這就到醫院去。」
三個月就這樣過去。
浴袍放在床沿,拖鞋在腳踏上,洗手盤邊有用了一半的香皂,倘若她回不來,這一切就是她的遺物。
就這樣過去。還有什麼是看不開的呢。
但是,想到三個人的歡樂時光,心中仍然灸痛。
電話鈴響起來,諸辰去接:」餵?」
對象像是愕然,一時出不了聲。
「喂,請問找誰?」
「我是周專,沒想到你在公寓裡。」
諸辰詫異,」那為何打電話到這裡。」
隔一會他才回答:」只想撥撥你的號碼。」
這句話盪氣迴腸。
「傻人,你真像忙昏了。」
「回家收拾?」
「我想搬回來住。」
「聽到你聲音真好。」周專哽咽。
他的喉嚨有點沙啞。
他說:」曾經多次,我害怕你不在甦醒。」
諸辰問:」可要過來喝杯咖啡?」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問。」
諸辰放下電話,嘆口氣,走了乙君,還有甲君,不不不,她不過相與老朋友敘舊。
二十分鐘後周專就來了,帶來蘋果餡餅。
立刻做了咖啡,一切同舊時一樣。
諸辰輕輕說:」少了一個朋友。」
周專遲疑一下說:」他變了。」
「你也是呀,」諸辰微笑,
「聽說高升了,再上去,就要做司長。」
周專低下頭,」不過是正常程序。」
「任意環境也大好,他住在山上,你倆終於戰勝出身,成為社會棟樑。」
「我不能同他比。」
「只有我」諸辰感喟,」一事無成,身又重傷。」
「諸辰,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說是這樣說,光是講,諸辰也很感激他。
諸辰說:」蝴蝶效應,一宗商業罪案,影響了三個年輕人一生。」
「一生是說得太長遠了。」
諸辰撫摸自己的面孔,這還不算一生?她以後都需複診。
「諸辰,我現在有能力,讓我照顧你。」
諸辰有點納罕,他語氣充滿歉意內疚,為什麼?
她微笑,」我從未考慮停止工作,一個人怎可沒有收入,每個人都要有經濟能力。」
「諸辰,我陪你去看看我的新居。」
莫非,他也已搬到山上?
果然不出所料,車子越駛越高,到了半山一條小路,車子停在小小獨立洋房前。
「諸辰,我知道你會喜歡,房子剛在霧線上,春季最具情調。」
大門打開,屋內正在裝修漆油,大廳還有維多利亞式壁爐。
諸辰不得不贊一句」難得」。
「諸辰,我們結婚吧,伯母已經默許。」
這個老媽,女兒受傷後,她把她當次貨,急急要推銷出去。
「你喜歡簡約,牆壁可以全漆白色,地板打一層蠟,幾件基本家具,一個家就這樣成事。」
諸辰不出聲。
「來看看後院的橘子花,這時刻香氣襲人。」
環境的確沒話說,許多女生看到這間屋子根本不用看人。
在月影下周專身影異常高大瘦削。
諸辰伸手撫摸他面孔。
她並沒有留戀小洋房,與周專鎖上門離去。
回到娘家,諸太太問:」可是見著周專了?」
諸辰輕輕答:」很陌生,很疏離,完全失去從前的親昵。」
母親勸說:」別人家女兒到了年齡便結婚生子,偏你這許多躊躇。」
「別人比我幸福。」
「單純亦是優點。」
若不能在五十歲時仍然笑著撲進他懷中緊緊相擁,那麼,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她把茶盅遞給母親。
「就讓周專照顧你好了。」
諸辰不出聲。
她回房淋浴休息。
很快入夢,無故來到一條小徑,濃霧密布,明知是噩夢,身不由己,十分苦惱無奈。
忽然一個人出現,高聳雙肩,瘦削高大,頭戴鴨舌帽,看不清臉容。
諸辰衝口而出:」楊過。」
那人在遠處站定,雙足踏在霧中,十分詭異。
諸辰捉緊機會,大聲說:」請你告訴我,我身受重傷,究竟是陰謀還是意外?」
那人不發一言,他身形飄浮,忽遠忽近。
「你是誰?」
他還是不出聲。
「你戴著面具可是?」
諸辰突然發難,飛撲上去,大力扯脫他的面具,那人迅速後退,已經來不及,面具甩掉,他急急用雙手遮住臉。
有十分之一秒時間,諸辰似看到他真實五官,可是電光火石間,她已驚醒。
夢境歷歷在目,可是即使看清那人真實相貌,也於事無補,夢境即是夢境。
那早諸辰回報館收拾雜物。
窗沿一排仙人掌欣欣向榮,顯然獲有心人照料,案上的資料,許多已經過時,她把紙張切碎丟棄,很快整理清楚。
諸辰想把辦公桌騰清,退位讓賢,趁早上同事尚未上班做妥這些最好不過。
她自抽屜取出私人物件放入紙盒方便搬走。
每一樣東西,無論是紙筆抑或化妝鏡手提電話,都有陌生感覺。
她覺得自己嚕唆,號稱簡約,雜物如山。
其實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只得寡母一人。
諸辰訕笑。
她將雜物搬上車子,駛回家,檢查過後,幾乎原封不動,整箱丟進垃圾收集站。
她走出去,剪了短髮,然後到大學報名做成年學生。
教務主任親自接見,親手遞表格給她,表示歡迎。
諸辰在圖書館裡填妥文件,附上報名照,遞迴秘書。
剩下的日子,得好好陪伴母親,否則,大可到世上最偏僻大學讀書。
周專找她:」有一間小法國餐廳的海龍皇湯鮮美無比。」
諸辰這些日子致力於吃,已經胖許多,愈吃愈滋味,簡直無法停止。
「六時我來接你。」
六時他打一個電話給她:」我開會要遲一個小時。」
「走不開取消好了。」
「不不,七時正我到府上。」
結果七點半才來,索性把諸太太也一起接去晚膳。
諸辰改注意吃龍蝦牛腰肉,配黃油醬,大塊朵頤,叫旁邊只吃三支蝦仁兩段蘆筍的女客艷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