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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0 作者: 亦舒
它仍在說話,沙啞聲音繼續:「叫你不要轉過頭。」
諸展為之氣結。
她問小女孩:」誰叫你把錄音機放在這裡播放?」
「一位小姐付我一百元叫我這樣做。」
諸辰取過錄音機:」交給我。」
「你拿去好了。」
諸辰走出茶室,看到大塊頭在門口等她。
他們回到報館再聽一次錄音警告。
同事說:」警方鑑證科或可用儀器找到該人真實聲音。」
有人反對:」怎可自動獻身把我們的資料交給警方。」
「這人到底是誰?」
「諸辰,你見過敦熊,可會是他?」
諸辰想一想,」他身形比敦熊更為瘦削。」
老總說:」諸辰我想你需要保鏢。」
諸辰搖頭。
「那麼,我建議倔強的你回家休息。」
什麼,還沒過橋就拆板?
「任何大新聞都不值得犧牲人身安全,大塊頭,送諸辰回去。」
諸辰親手把錄音帶送給周專。
他還沒下班,深夜出來,在接待處看到諸辰,離遠朝她點點頭。
諸辰見他神色冷漠,十分難堪,轉頭就走。
他沒有叫住她,取過錄音帶,迴轉辦公室。
那樣親密的朋友也會生分,諸辰覺得面頰一涼,伸手去摸,才知是眼淚。
真不中用,這種小事也哭,真會瞎了雙眼。
大塊頭問:」你把證據給廉政公署?他們又要立功。」
諸辰不去回答:」來,駛上山兜風。」
「山上僻靜,你不方便去,我載你回家,還有,小心門戶,別胡亂應門。」
「大塊頭,沒想到你如此細心,你女友好福氣。」
張人脈訕訕,」我沒有女友。」
「為什麼,你挑剔?」
「做報館作息不定時,多年不見日出日落,日落時埋頭苦幹,日出時呼呼大睡。」
諸辰猛一抬頭,」天怎麼漆黑?」
「再過兩個小時天又要亮了。」
「什麼,今天是星期幾?」
「周四清晨四時。」
「什麼,我走進報館時彷佛是星期二,呵,當真快活不知時日。」
大塊頭苦笑:」誰會同我們這些瘋子在一起,三天只睡兩次,一日卻吃七頓飯補力氣。」
到了家,大塊頭又叮囑她鎖好門。
睡到天亮,電話鈴響起來,諸辰一看鐘,什麼,竟睡了那麼久,有犯罪感。
「諸辰,是周專,那捲錄音帶,我們經過特別處理,放大背景音響,你可要來一次?」
「你還沒有下班?」
「已經很久沒聽到下班、休假、回家這些字眼。」
「我清醒了就來。」
放下電話,諸辰的肉體卻動也不動,她的靈魂出了竅,看著自己的肉身干著急。
起來,又推又拉,可是肉身已開始扯鼻鼾,趴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於,靈魂放棄,黯然歸位,與軟弱兼不爭氣的軀殼共存亡。
諸辰失約。
下午,有人大力按門鈴。
一次又一次不放棄,諸辰終於被叫醒。
她意志力薄弱,喃喃說:」讓我在床上腐朽,走,走,別騷擾我。「
終於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起床披著睡袍走去開門??。
忽然想到大塊頭的囑咐,」誰?」
「是周專,你不赴約,只得我上門。「
啊,周專來訪。
一張望,果然是他,諸辰開門。
周專精神奕奕進來,」你聽聽這條錄音帶「
他一按鈕,小小錄音機播出一首小曲,歌女低回纏綿地吟唱:」為什麼,不見你,再來我家門,盼望你,告訴我,初戀的情人……」
諸辰一時感觸,掩臉痛哭,原來他也同樣掛念她。
這時,諸震驀然驚醒,她一邊臉壓在枕頭上多時,有點麻木,原來她一直沉睡,動也沒動過,周專與錄音帶上的情歌,全屬夢境。
她糊塗了。
夢境自何處開始,又在什麼時候終止?
連周專叫她赴約的電話都是幻象。
她起來查看電話,果然,電話插頭已被扯出,電話根本接不通。
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麼,現在她可是真正醒覺,抑或,還在做夢?
諸辰掩臉,精神如此恍惚,還如何工作?
諸辰淋一個熱水浴,終於清醒過來。
她把電話插頭接上,電話鈴立即響起。第 5 章 這次果然是周專的聲音。
諸辰有苦說不出,內心悽酸。
只聽見周專溫文平靜地說:」你提供的錄音帶,我們找不出任何新線索,聲音肯定經過處理,我已著人將它送回報館」
「啊」諸辰失望。
「有事我們再聯絡」
「好,好」
電話嗒一聲掛斷。
諸辰知道她已回到真實的世界。
可恨倔強的周專一去不再回頭。
今天,是她另一個朋友任意的生日,他們三人同年,算起來,諸辰還比兩個男生大幾個月。
下午,任意來了,諸辰強顏歡笑,」今天是你長尾巴的日子,我準備了豬排飯替你慶祝,吃過豬排,記得諸辰。」
「你近日雙目深陷,辛苦了」
「你也是」
「我們這兩份工作不好做」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一張張骨牌應聲而倒,生出多少事來」
任意說:」你看看這段新聞。」
諸辰取過剪報輕讀:」雍島歷來最大宗跨境洗黑錢案:三被告均屬寶豐銀行高級經理,被控處理黑錢金額逾三十二億元,平均每日洗錢九千二百萬元,罪成還押候判,啊,天文數字」
「這還只是查得到的」
「一百元收五仙傭,已成富翁。「
「接二連三的商業罪案,轟動整個社會。」
諸辰讀下去:」案件主管廉政公署助理署長周專拒絕評論判決結果。「
「周專身當重任,他比我們更加辛苦。「
諸辰點點頭。
「可有與他聯繫?」
諸辰改變話題:」你帶了蛋糕來?」
任意說:」作為好朋友,我們祝願他步步高升。「
「你也是。「
任意說:」我最大的願望,並非事業成功。「
他打開蛋糕盒子,裡邊是小小巧克力蛋糕,他小心翼翼切出一小塊給諸辰。
諸辰在愁苦中嘗到美味,忍不住唔唔連聲,覺得是至大安慰。
任意凝視她。
諸辰忽然咬到一小件硬物,她嚇一跳,連忙吐到手中,」這是什麼?」
一看:晶光閃閃,她抹去巧克力,喲,是一枚鑽石指環。
她瞪著任意。
只聽得任意輕輕說:」豬,我們結婚吧。「
諸辰忽然淚盈於睫。
「我渴望的是與愛人共度一生,並非高官厚祿。「
諸辰把指環套在手指上,與任意緊緊擁抱。
她心胸里的空虛仿佛稍為得以填充。
任意喜極而泣。
整個下午他雀躍,計劃著見家長、宣布喜訊,以及未來一年至二十五年大事。
到了傍晚,吃過豬排飯,諸辰已經遲疑。
她問:」你捨得放棄整個園子的花朵嗎?」
任意這樣回答:」假如你愛上一朵花,星夜,你抬頭觀望,整個天空是花。「
諸辰靠著他的肩膀。
在這個動盪的時刻,最好抓緊一個人,手握手,才站得穩。
沒有優點
第二天,她母親知道了。
諸太太細細看察指環,」戒子倒是值一百分。「
「鑽石不太小?」諸辰微笑。
「諸家不在乎這些。「
「人呢?」
「我不喜歡他:輕佻浮躁,家勢又弱。「
「他就沒有一點優點?」
「一雙桃花眼,他不惹人,人也追他。「
諸辰失望,陪笑說:」媽是說他半點好處也無。「
「正是。「
「他五官英俊,肌肉紮實。「
諸太太嗤一聲笑出來。
「媽覺得我會吃虧?」
諸太太笑,」又不是,家門總為你而開,這年頭,誰沒有一兩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