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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5:30 作者: 亦舒
王逸來不服氣,」你武斷。」
諸辰笑,」我確是那般一無是處。」
「你喜歡做什麼,告訴我,我陪你。」
家裡已經有甲君及乙君,夠了,一定要把這名丙君即時擺平,免增意外麻煩。
她答:」我對看戲上演唱會、跳舞喝茶、郊遊兜風均覺無聊。」
「你有空做什麼?」
「與好朋友聊天。」
「說些什麼,我也可以參加嗎?」
「大家胡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有次說到嘗試try與盡力endeavour的分別,兩者都未知結局,可是後者已竭盡所能,問心無愧,所以美國一架太空穿梭機叫盡力。」
王君搖頭嘆息。
「謝謝你提供的消息。」
「如果我盡力,你會感動嗎?」
「不必費神。」
對方把頭垂下。
諸辰拍拍他肩膀。
「我不是一隻小狗,別可憐我。」
諸辰得寸進尺,」有新消息與我聯絡。」
她挽起外套離去。
下午,她到政府會堂旁聽官地拍賣。
諸辰出示記者證,看到經濟版同事,悄悄坐過去。
同事詫異,」你怎麼來這裡?」
「我想訪問長豐集團地產部經理霍小玉。」
「呵,你今日可以一睹她大殺四方的霸氣。」
「女子做到那樣獨當一面地步,值得表揚。」
「今日一共八個財團競投一幅山頂貴重住宅地皮,想必情況激烈,底價四億,每次出價一千萬。」
「一舉手就是一千萬?」
「正是。」
同事把財團代表一一指出給她看:」長豐、永慶、匯珠、赫昔遜、陸黃、子洋……」
子洋集團代表正是她見過的張漢碧律師,張身邊還有一個女子,他正與她低聲密談。
同事介紹諸辰給霍女士。
諸辰恭敬地蹲在她身邊,」我想跟足霍小姐你一天,記錄你工作經歷,據實報導,不問問題。」
霍女士揚起一條眉毛笑,」好主意,你同我秘書聯絡約時間,說我已經答允。」
「今日,未知鹿死誰手。」
霍女士只說兩個字:」長豐。」
諸辰坐好。
她問同事:」每個人都可以出價競投嗎?」
「你需先呈交一張銀行本票,放拍賣官處,作為保證。」
「那本票數目,可是足夠你我過一輩子?」
同事笑,」我夠了,你還不夠。」
拍賣開始,各財團出價激烈,不斷承價,代表手舉個不停。
諸辰有個異樣感覺:這百年前只是個漁村的雍島今日竟有如此龐大資金流轉,匪夷所思。
每舉手一次即是一千萬,到了第四十二次承價,已是天文數字,超出底價一倍有餘。
三十分鐘之後,只余長豐與子洋出價。
霍小玉喜怒形於色,面色已十分難看,她在十億關口接到高層指示,停止競爭。
子洋集團大獲全勝。
諸辰看到張漢碧露出得意微笑。
經濟版同事低聲說:」刺激得我又覺得胃痛。」
只聽得霍小玉低聲冷笑,」完全不以常理出價,在商言商,已無盈利可言,得物亦無所用。」
散場後記者一擁而前訪問子洋代表。
霍小玉一聲不響離去。
諸辰聽到張漢碧這樣說:」價錢合理,市場會有承受力。」
他看到諸辰,走近招呼:」諸小姐,今日很巧。」
諸辰覺得他對她有點警惕。
「我替你介紹:這是我提起過的唐天顥律師。」
唐律師約比諸辰大幾歲,可是眉梢眼角,盡露精明之意,諸辰哪能同她比。
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一對。
諸辰與同事回報館撰稿,她側寫了各代表神情舉止,交給同事過目。
「諸,你寫得栩栩如生,活龍活現,我自嘆弗如。」
「太客氣了。」
「如此生花妙筆,不如創作小說。」
「做小說最磨人:坐著呆寫,其悶無比。」
同事笑,」可是榮耀全屬作者一人。」
諸辰問:」你怎麼看子洋集團?」
「好勝,具奇謀,不按牌理出牌,海盜式大膽襲擊,志在必得,但有欠周詳。」
「不屬一般經營手法。」
「說得對。」
諸辰問:」你有沒有懷疑?」
同事莫名其妙,」有何可疑?」
諸辰不再出聲。
周末,她與甲君乙君聚會。
她列出可疑之處,」最奇怪之處,是竟然無人覺得奇怪。」
任意問:」聽說你弄來一箱冰酒?」
「正是,加拿大最新特產,香甜無比,一喝上癮。」
諸辰並無嗜好,衣食住行都能將就,但是她愛喝葡萄酒,這是一筆開銷。
「零下八度半夜三時採摘葡萄,你聽過沒有?又必須維持低溫,故立即在戶外用機器榨汁,這些葡萄已結冰成為小小冰珠,每顆只榨出一滴汁液。」
周專卻在細讀諸辰列出的線索表格。
諸辰斟出酒來。
任意嚷:」嘩好香水果味。」
周專呷一口,」太甜了。」
諸辰說:」我本來不喜甜酒,卻喜歡這個。」
「女孩多數嗜甜,你們是日本人口中的甘黨。」
周專放下酒杯。
諸辰問:」你可會建議請上級調查子洋集團?」
周專搖頭,」那不是我工作範圍。」
諸辰生氣,」一個孩子將要溺斃,叫擅泳的你躍下池中救命,可算你工作範圍?」
「子洋集團不是幼兒。」
「哼。」
任意前來調解:」水門事件得以揭露,誰的功勞至大?」他顧左右言他。
諸辰答:」倒不止那兩名小記者。」
任意笑,」是那個叫深喉的告密人。」
「誰看過那套叫《深喉》的三級片?」
任意搖頭,」我從來不看那種電影,磚頭相信更加不會,豬,只有你才有興趣。」
諸辰笑,」我也失之交臂。」
「我去弄來大家看看。」
這時周專忽然說:」案件得以揭露,是因為當年記者獲得《華盛頓郵報》執行編輯布賴利的支持。」
諸辰接下去:」布賴利不過是編輯,最終決策握在督印人手中。」
三人都是新聞系學生,這件事他們滾瓜爛熟。
任意接上去:」督印人是格蘭姆夫人。」
「正是,當晚,格太太在家中宴客,祝酒的時候,執行編輯打電話給她:」這一分鐘就要決定,去不去馬,該稿刊出,要不作罷」;格太太答:」去」,一個總統就此下台。」
「真不容看輕女生。」
任意說:」女人真奇怪,好的非常好,壞的極之壞。」
諸辰瞪他一眼,」這是你經驗之談?」
周專幫老友解圍,」他不過是道聽途說。」
諸辰追問:」我是好女還是壞女?」
任意笑答:」有大學文憑及公寓作嫁妝,當然是好女,所以說,一切有產業繼承的女子均是美女,不信,你讀讀貴報的社交版。」
周專說:」到今日,我還是佩服格太太的膽識。」
「格太太年前去世,所有報章均提及此事,致以最高敬意。」
諸辰把話題兜回來:」你可會建議上級調查?」
輪到任意幫周專解圍:」即使子洋集團已經在他們檔案上,他也不能告訴你。」
這是真的。
周專輕輕說:」做好你的婦女版。」
「我的婦女版一百分,謝謝你。」
他們兩人告辭。???
諸辰悶悶不樂。
她打了一個中覺,紅日炎炎,悠悠入夢。
真是一個噩夢,夢中的她已經老大,腰粗肚凸,家境普通,已生下一子一女,一屋塑膠玩具與噪音,忽而丈夫下班回來,原來是周專。
他一臉倦容,放下有限家用,要茶水要拖鞋,喝令孩子們靜下來。
看到這種情形,諸辰嚇出一身冷汗,不不,不可以這樣,周專統共變了,從前年輕有為,殷實可靠的他忽然因循頹喪。
噩夢繼續下去:她又來到另外一個地方。
門一打開,丈夫換了人,這次是任意。
他身上有水果味香水,由此可知,他與年輕女子鬼混,諸辰怒氣沖沖跑進寢室,一個艷女若無其事地走出來,諸辰伸出要打,被她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