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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53 作者: 亦舒
    「不。」她還是說不。

    她的頭髮披下來,垂在肩上,烏黑光亮,這樣漂亮。我應該早點看見她。奇怪,既然她是梨梨她們的朋友,我就很可能見過。假使見過,就下可能忘記這張瞼。

    上次給我介紹的女阿飛,差點沒嚇死我。一出去就問我爸有多少財產,母親有多少珠寶,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待聽到我是獨子的時候,馬上咧嘴笑了起來。奇怪,我又不會娶她做老婆,她那麼樂幹嗎?

    後來梨梨說:「她是女明星呢!」

    女明星?

    我從來沒看過她的戲。大概是臨記吧?

    好的女明星不是沒有,但是梨梨介紹錯了。

    她為什麼不把後座的女孩子介紹給我呢?

    我不明白。

    今天我得好好的去提醒她一番。

    車子的行列略為鬆動了點,我連忙跟上去。

    我們緩緩駛過出事的地方,我探頭看出去,地上都是碎玻璃,撒在陽光下,閃閃生光。出事的車子拖在一旁,車門上有血漬。

    這種風景是很殘忍的。

    我急急的把車駛過。

    她問:「有沒有人受傷?」聲音小小的。

    「我看見血。」

    「他們應該當心。」她說。

    「是的。」我說:「為什麼趕呢?」

    「我也不知道,每個人趕來趕去的,然後就碰上這種事。看在眼內,也沒太大的驚奇,而且一大半開車的還埋怨交通受阻,對傷者也沒有太多的同情,城市都這樣。」

    「你喜歡鄉村?」

    「太喜歡了。結婚之後,我就想搬到鄉村去住。」她欣喜的說:「我希望有那樣的機會。」

    「你一定會有機會的。」

    「與你說話太輕鬆了,」她說:「我原來是很緊張的,現在談談話,反而覺得好。」

    「謝謝你。」我脫一脫帽子。

    「你不是司機,是不是?」她笑問。

    我也笑了,「你怎麼知道不是?」

    「你的手錶,你戴了一隻康斯丹頓。」

    我還是笑,「你的眼光實在很尖銳。」

    「那麼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得謝你,今天做了義務司機。」她說。

    「司機也可以戴康斯丹頓。」我還是不承認。

    「我有第六感,你真是不像。」她說。

    我把車子轉了一個彎,半島酒店到了。

    我說:「你上去吧,我停好車馬上跟上來。」

    我下車為她開門,她也下車。

    她的個子相當高,到我身旁,風拂起她的頭髮,她看著我,上車時,那種稍微幽傷的表情,又出現了。

    「幾點鐘了?」她問。

    「九時四十分。」我說。

    「車子開了一小時。」她說。

    「你還是趕快吧,她們等你換衣服呢,告訴彼得,我馬上就來。」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挽著一個小化牲箱進了酒店大門。

    我把車子停好,趕到他們租下的房間,在門口就聽到人聲。

    我推開門,那是一間豪華套房,裡面擠滿了人。雖然開著冷氣,空氣還是不好,香水味、汗味、煙、酒,什麼都有,我找彼得。

    我看到他了,這傢伙,他做伴郎,穿得筆挺,一直笑,這人,我怕他瞼上的肌肉會硬掉,笑得太假的人宜注意這一點。

    我叫:「彼得!」

    他看見我,擠過來,「阿明!謝謝,謝謝!真是辛苦了,要些什么喝的?」

    「不用了,」我擦汗,「不會太遲吧?車子失事,交通大亂,拖延了時間。」

    「沒關係,來得及。」他說。

    「彼得,」我把他拉在一旁,「這一下子你可得幫我了。」

    「你說!咱們還有分彼此的嗎?什麼事?」

    「什麼事?」我微笑,「把一個女孩子介紹給我。如何?」

    「你說!那還不容易,她是誰?」彼得問。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說。

    「是不是?我早告訴你,這趟司機,不會白敞,你准能在伴娘、親戚當中挑到一個。」

    「伴娘,是的,她是伴娘。」

    「我叫梨梨來,今天一共兩個伴娘,梨梨會認得,你指給她看就是了。」彼得到處用眼睛盯梨梨。

    「在那邊。」我嚷。

    「誰?」彼得問。

    「梨梨!」我說:「叫她過來問問。」

    彼得把梨梨拉了過來,「阿明看中了其中一個半年。急壞了,非叫你玉成好事不可。」

    梨梨說:「是不是那個穿淺藍長裙的?」她指給我看。

    「不!」我說:「不是她!」

    「另外一個穿粉紅色的,站在窗口旁邊。」梨梨又說。

    我看過去,「不,也不是她。」

    梨梨笑,「你到底看中了誰啊?不是伴娘吧?」

    我急道:「不是伴娘,難道是伴郎不成?我親自把她送來的,停好車跟著我也到這-來,轉眼間就不見了她。」

    梨梨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著我。

    「那個女孩子呢?她穿白色裙子,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只想知道她是誰,告訴我好不好?」我一直問。

    彼得也看著我。

    他們兩個人都不出聲。

    「那才是我喜歡的女孩子,我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了。」我興奮的說。

    梨梨開口了,「但是……阿明,她是今天的新娘,你不知道嗎?她是新娘,你開車去接新娘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什麼……?」我呆住了。

    「當然她就是新娘!」梨梨說:「我們告訴過你的。」

    房間-的人一陣騷動,我抬起頭來,我看見她來了。

    那些女人都圍上去。她換好了衣服,化好了樁。身上是一層層的白緞,瞼上覆著紗。她沒有微笑,她垂著眼,她沒有看見我。新郎在她身邊,一個——而高大的男人。

    的確是彼得的表哥,我沒有去看他的臉,他不重要。

    我只是想,我是多麼的不幸運。

    「阿明。」彼得走過來。

    「彼得,我的胃不大jian,鎖匙在這-,你去開車。用完了,退回我家去。」

    「一阿明……」

    「拿去吧。」我把車匙放在他手中。

    「……還有那麼多的其他女孩子……」他說。

    「你們就要遲到了。」我說。

    他聳聳肩,跟其他的人走了。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們都離開了。房間完完全全的靜下來。

    在茶几上,有一個花瓶,瓶-插著一大束玫瑰,而且都垂了下來,謝了。

    我看著這一束花,又看著透明的紗窗簾,又看著天花板。我心裡到並不是哀傷,我只是覺得太巧合了。一個這樣好的上午,我將如何消磨下午呢?

    我拿起一朵花。這朵玫瑰,也跟其他所有的玫瑰一樣,只開了一個上午。

    (全文完)玫瑰蝴蝶  我有收藏貝殼的嗜好。

    在香港,集郵的愛好者多,但是集貝殼的,就此較少。在書房裡,我有四個特製的大玻璃柜子,放滿了貝殼,我不敢說那些收藏品是第一流的,但是的確也有很多「慕名」來看一看的朋友。

    在那幾百隻貝殼當中,有不少是「罕見」與「極罕見」的品種,但是我始終覺得有點不夠。因為我找不到一隻叫玫瑰蝴蝶的螺。這隻貝殼,我經見過一次。也只有那麼一次,以後在圖片-,到是常常可以看到,然而圖片再美,怎麼可以與實物比!這隻全世界不會超過十二隻的玫瑰蝴蝶(MurexLobeckil)螺,曾給我太深的印象。事情是這樣的,我必需從頭講起。大概廿年前,當我還只有十五六歲的時候,在故居,我有一個好同學,他叫沈梅生,年齡與我相仿。

    梅生的家裡有錢。他父親,他的叔叔們,他的堂兄堂弟,全住在一間大屋子裡,靠他爺爺一個人維持生活,梅生的父親,可以說是二世祖,他是長子,那個時候,我們都嘲笑梅生是個三世租。

    他穿得好,吃得好,又有各式各樣的奇特玩具,而我,頂多不過是捉捉蟋蟀,到城隍廟去逛一趟而已。

    不過那個時候,我已經對貝殼發生興趣,我會把一、兩個月的零用省下來,買一隻紫色的扇貝,放在抽屜里看半天。我的家境雖然不錯,但是比起梅生,真是差一大截了。

    幸虧父親認為集貝殼也算是正當消遣,故此有意無意間,也偶然資助我一下。

    我買了很多書來看,得到了不少關於貝殼的知識。當然那時侯的書本,圖片印刷是差遠了,不能與現在的比,但是我也看得津津有味,那些各種罕見的貝殼名稱,都順口可以背得出來。

    有一次梅生來找我,叫我教他做幾條代數。

    那時候冬天剛到,梅生穿著皮袍子,圍著絨-圍巾,一派少爺樣子,這人,雖然調皮搗蛋,但是因為一張瞼長得清秀,所以母親很歡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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