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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38 作者: 亦舒
一出飛機場,他只叫了我一聲,我就把他當作裘,我與裘信中的事,他一概不知道,他甚至沒有冒認過他是裘約瑟,但他的確是個冒牌貨!
「為了什麼?」我顫聲問,「他到底是誰?你又是誰?」我尖叫,「你們到底是誰?有什麼企圖?」
「嘖嘖嘖,天下有你這樣的蠢人,小凌居然還對你傾心,你知道嗎?短短三個星期,他仿佛愛上了你呢?」
我失聲問:「小凌?他姓凌?」呵姓凌,凌家的人!
「你終於明白了,他是凌家的人,姓凌唯一的後代,向你算帳來了。」
「這件事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問。
「你還不明白?」
「你們把他的祖母怎麼樣了?」我喝問。
「祖母?什麼祖母?」她閒閒地問。
我瞠目看著白麗麗。
「從來沒有這個人,」她伸腳把錄音機踢到一個角落,「騙你的,好叫你放心在這離島上躺幾天,方便我們辦事,少點麻煩,你明白沒有?」
「沒有老太太?」我驚問,「你們沒有殺了她?」
白麗麗仰頭大笑,忽然止住,「要殺的人是你!」
「我?」我退後一步,「為什麼是我?」
「你這蠢貨,」她咬牙切齒地說,「因你搶走了我的愛人——」她萬分惱怒的自懷內拔出一枝槍來,「因你害我挨了他一記耳光,事後為顧全大局,還要我親自登門道歉!」
她揚起槍,指著我。
我渾身如浸在冰水裡,我相信她真會開槍,她的眼光怨毒,在黑暗中看來如一頭受野獸。
「放下槍。」我身後的聲音。
我轉頭,是裘,不,不是裘約瑟,我悲哀地問:「你是誰?你們到底是誰?」
「放下槍,走開。」「裘」向白麗麗說。
「反正你們要殺她滅口,」白麗麗恨道,「何不給我揀這個便宜?」
「走開!」
「你再呼喝我,把我當一條狗,我連你也一併殺了。」白麗麗咬牙切齒。
「裘約瑟」說:「請便。」他擋在我面前。
白麗麗眼睛欲噴出火來,但她終於把手槍收在懷內,轉頭走了。
我看著「裘約瑟」。
他說:「我將整件事告訴你。」
「好讓我做一個明白鬼?」我氣憤地說。
「正是。」他說。
他英俊的臉益發冷冰冰,木無表情。
我跟他回到房間,坐下來,我仍不相信他會傷害我,我不置信地看著他,殺我幹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跟白麗麗之間有什麼秘密。
他的聲音出奇地溫柔,「芍藥,自你踏出飛機場那一剎那,你已被綁票了。」
「誰綁我票?」我跳起來。
「我。」他按我坐下來。
「為什麼?」
「我姓凌,我已被你們香家迫得山窮水盡,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落下淚來,「我不明白。」
「我冒了裘約瑟的名,一封信把你叫了來,裘約瑟可以說是我的舊同學,我在無意中知道你與他通信已有多年,而且你便是香家的後人,真是我起死回生的天賜良機。」
我眼睜睜地聽他說下去。
「我把你接走以後,馬上通知你父親,叫他付贖金,你並不知道你自己已被綁票,搖電話回家,正好證明你在我們手中。」
「你對我說謊!你騙我!」我心撕肺裂地說。
「芍藥,」他苦澀地說,「這世界裡充滿了說謊的人,你的天真建築在我的痛苦上,如果我凌家不為香氏所害,我也可以活得和你一樣天真。」
我靜了下來。
「我們要求的贖金是那隻翡翠西瓜與現款。」「『我們』——你與白麗麗?還有那個老赫?」我低聲問,「裘,」我仍然叫他裘,「在這件案里,你只是幫凶,這並不是你的主意,我落在他們手中,身不由己,是不是?」「當然這是我的主意,」他冷笑,「他們才是我的幫凶!整件事是我計劃的,現在我己得到我要的一切,我們隨時可以撕票——老實說,從計劃綁票開始,我們就沒打算留著你。」
我看著他,頭皮發麻。
「真的裘約瑟會替我報仇!」我流淚說。
「會嗎?他根本不知道你來了香港。」他苦笑。
「我父母知道他在香港!他們會跟他聯絡。」
「他們不會找到你,他們永遠找不到你了,明天一早我們便到南美去,地方之大,小國家之多,足以能夠使我們永久失蹤,你明白嗎?」他猙獰地搖動我。
我靜了下來。真沒想到,我年輕的生命會如此結束。
我抬起眼睛,「既然你們可以在南美失蹤,為什麼定要殺我?」我低聲問。
「沒有理由!」
「為了我祖先所做的錯事?」我問。
「不要再問下去!」他狂怒。
「我死了以後,你心裡會比現在好過?」
「不准再說!」
我閉上嘴,看著他。
他避開我的眼光。
我們沉默著,我在等死,他們今天就要解決我,以便遠走高飛。煤氣燈亮光一閃,出現的是老赫,他左臂的青龍栩栩如生,幾乎要跳躍出來。他以冷淡的口氣問,「你跟她說些什麼?還沒準備好嗎?」「裘」不響。「下山去吧,叫她自己走下去,免我們動手拖死屍。」他說得如此稀鬆平常,令我覺得我不過是條狗。我覺得冷。忽然想起很瑣碎的事:學校里同學的笑臉,一件未完成的功課,床上那隻自小玩大的布狗熊,我甚至沒有見到真正的裘約瑟——我就要死了。我這次到香港,原是訂婚來的。「裘」別轉了頭。「怎麼?」老赫揚起一條濃眉,「不捨得?別跟自己找麻煩,白麗麗才解決,你又來了?」「你把她怎麼了?」裘急促地問。「幹掉了。」老赫說。「什麼?」裘跳起來,是真的震驚,「你——」「一共才五十萬美金,那隻翡翠西瓜全屬於你,你得回傳家寶,我要現款,最公平不過,還得與那女人平分不成?她出過什麼力?又沉不住氣,險些兒為她壞事,嘴巴又疏,遲早被她拖累,一個是干,兩個也是干!」「你……拿她怎麼了?」裘顫聲問。老赫冷笑,「凌少爺,我看你不是這塊料子,一點點小事嚇得這樣,那女人已經失心瘋,拔出槍要殺了你去報警,因你變了心呢,」他哧哧地笑,「你想想,留著她是不是麻煩?」裘低著頭說:「你走吧,你馬上走,帶著錢走,不要管這裡的事!」「怎麼?後悔了?現在你叫我走到哪裡去?接應的船明早才來,況且我現在又不肯走了,免得你凌少爺一時心軟,你下不了手,還有我呢。」他娓娓道來,像扯家常,我聽得呆了。裘的頭始終沒有抬起來。「走吧,香小姐。」老赫客氣地說。我靜靜地說:「我怕黑,在家睡覺的時候,我習慣開著一盞小檯燈,你們要天亮才走,天亮才殺我吧。」老赫搖頭,「夜長夢多,現在殺了你,我還能睡一覺養足精神。」「好的。」我緩緩站起來。「老赫,」裘站起來,「她跟死人有什麼兩樣?十多歲的女孩子,落在我們手中已多個星期,她能逃到什麼地方去?」「你們倆倒發生了真感情。」他睨著。我緩緩地說:「我跟你下去,免得你一個是殺,三個也是殺,你別過分,翡翠西瓜割成幾面,也足夠你十輩子受用,你好心足了。」「好,」他翹起大拇指,「這小妞有膽色,可惜命短一點,凌少爺,你要學一學。」他跑出去蹲在房門口吸菸,黑暗中只見一點紅。我轉過頭來,看著裘。他不響。我說:「我不是沒有疑心的,譬如說每天你給我喝茶時必定下了藥,方便你們辦事。」他不答。「我年輕,經驗不足,沒想到你的驚惶背後有這麼大一件事,關乎我自己的性命,」我說,「我不是不知道疑心,我只是始終不相信你會殺我。」
我再站起來。
「我們下山去吧,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
「你不怕?」他臉色在月光下像張白紙。
「很怕。」我說,「我不願意死,我還年輕,我甚至還沒有結婚生子。」
他握住我的手。
「太遲了,裘,你立意把我帶到荒島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你也要當心老赫。」
他慘笑,「我不再在乎,我最多與他同歸於盡——」
老赫的聲音自屋外傳來,「我早料到上這樣,凌少爺,你出來吧。」
「你放過香芍藥,一切依你。」
「凌少爺,我們何必在這關頭火拼?當初訂下計劃的是你,現在反悔的也是你。」
「是,我反悔了。」裘急促地說。
「翻來覆去的焉是好漢?」老赫恐嚇他,「你別逼我下手。」
「你放過香芍藥,我與你共進退。」
「你愛上了這妞?」
「是,」裘直認不諱,「我沒料到她是一個這麼純真的女孩子。」
「可是你還是把她帶到這個荒島來,你還是想報仇,你已經犯了罪,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放了她,她一坐到警局,你馬上成為通緝犯,至少判個終身監禁,你要我陪著你死,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裘流著冷汗,「我只求心之所安。』
「你的心之所安?」老赫仰起頭狂笑,「我一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懦夫!多少人白手起家,又有多少人埋頭苦幹,枉我跟了你父親這許多年,難驚你令他失望!你一生人不務正業,專跟下三流勾搭,一事無成,把怨氣出在香家頭上,到計劃成功,你又擺出一副良心未泯的樣子來,好!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