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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38 作者: 亦舒
    蠍子說:「如果他不死,你現在就是個死人。」

    「說得對,我應該在十年前開始執教於一間小大學……我會是一個好老師。」

    蠍子說:「廚房有二十隻契安蒂空酒瓶。」

    「表示什麼?」我反問。

    蠍子說:「我們快走吧,毫無進展。」

    我說:「我肚子餓,我們去吃東西。」

    「要不要訂座?」蠍子又嘲笑我,「當心比薩店滿座。」

    我抓起電話,「我早知道有什麼不妥,看電話盤上這個數字……173開頭,這是羅馬的號碼,不是翡冷翠的電話。」

    蠍子說:「呀——」

    我抄下號碼,小心用鉛筆挑起那張紙,放進皮夾子裡。

    我打開窗,一群孩子踢著一隻皮球奔過,深色捲曲的頭髮揚在風中,傳來嘻笑聲。

    我問:「梵可利不知可有孩子?」

    「你娘娘腔,J3。」

    「我知道。」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

    到羅馬的時候,蠍子很鬆弛,買了許多漂亮的衣服,坐在陽光下吃冰,她不用化妝品,不搽太陽油,不洗澡,甚至不用梳頭,她比我更像地球的土著,她一天有二十四小時,而我因需要睡眠損失許多鐘頭,她有更多的時間一天比一天聰明。

    那個電話是梵可利的家,他的母親是個年老的西西里人,說話的手勢很誇張,很熱心地留我們吃菠菜面。

    梵可利沒有孩子。

    小露台上的玫瑰花一蓬蓬地開著,蠍子與老婆婆說著義大利話,我悲哀地想:我們真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動物,殺害了她的兒子,卻又來與她做親善狀,在陽光下我覺得寒冷。

    老婆婆很久沒有客人了,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兒子的一切,他的糖尿病,他的保險額……

    梵可利沒有朋友,但是四個星期之前,他與一個男人在老婆婆家中見過面。

    「那天大雨,」老婆婆說,「那男人說英文,我懂一點英文,他用美國口音。」然後我們得到一項重要資料,「他是東方人,跟你們一般,我不曉得彼埃特羅有這麼多東方朋友。」

    「他們說道什麼?」蠍子問。

    「說道盧昂。」老婆婆聳聳肩,「我沒有留意聽。」

    蠍子點點頭。

    老婆婆問:「他這次叫你們來——」

    「啊,叫我們送鈔票來。」蠍子掏出一疊美金交給她。

    老婆婆說:「啊,那麼他也有東西交給你們。」

    蠍子神色自若,「自然,交給我們好了。」這是一項意外的收穫。

    老婆婆把鈔票放好,進房去取一隻牛皮紙信封,蠍子接過收好。

    我說:「婆婆,彼埃特羅叫你往親戚家住一會,馬上去,越快越好。」

    「我只有一個妹妹在卡普里島,他是叫我去那裡嗎?」

    「噯是,你快動身,我們送你去渡海輪。」

    「為啥這樣急?」老婆婆笑問,「過一兩天自然會去的。」

    蠍子號拉拉我,「我們告辭了。」

    老婆婆千方百計地想留住我們,然後依依不捨地送我們到門口。

    「J3,你有太多無畏的憐憫。」蠍子說。

    「她已是風燭殘年了。」

    「正是,」蠍子說,「所以不必去理她。」

    「我們不是冷血的殺人狂。」

    「你說得對。他們剷除博士與繆斯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冷血的殺人狂,敵人拿起刀的時候,我們是否也應該開始磨磨刀呢?」她瞪著我,「抑或根本無謂殺來殺去,乾脆回鄉下歸隱呢?」

    我不響。

    隔一會兒我說:「蠍子,你會是一名惡妻。」

    她挽住我的手臂。

    「黃信封里是什麼?」我問。

    她說:「我記得C7的確帶美國音,但沒想到他是東方人,但這樣的人也成千成萬。」

    她拆開信封。

    裡面是一份有關我個人的資料與一張近照,蠍子笑道:「靚過大明星。」此外有我們在阿姆斯特丹的地址,與一本銀行存摺。

    我頹然道:「很顯明,C7找他,他不能找他。事成後C7取回資料,付他餘款。」

    但蠍子眯眯笑,我看在眼裡,拍一下手。

    「那本存摺——」可以從那裡追溯下去。

    「我有朋友。」蠍子說。

    我放下了心。

    當夜看電視新聞,新聞報導員報告當地新聞:「瑪莉梵可利,七十一歲,被發現昏迷在寓所樓上,送醫院中證明實不治,疑是心臟病……」

    我默默看著老婦的遺體被抬上黑箱車,關上電視機。

    「又是心臟病。」蠍子很平靜地說。

    我用手捧著頭。

    過一會兒我問蠍子:「你會不會跳舞?」我需要麻醉。

    「我可以學。」她溫柔地說。

    我們到當地一間的士高去坐了一會兒,然後在街上散步,老馬拖著馬車,鼻子呼呼吐氣。

    蠍子說:「可憐,做牛做馬。」

    我說:「你對動物有偏愛。對人……就不一樣。」

    「人有自主權,懂得選擇,所以受罪也活該。」

    我問:「你真認為人的力量很大?命運呢?命運操縱人的一生。」

    「性格操縱命運。」她說。

    我與她坐在噴水泉前,我無言以對。

    「蠍子,」我說,「對不起,我把你牽涉在這件事內,不然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圖書館看書……」

    「在圖書館看書不一定是偉大的事業。」

    「我記得你很喜歡。」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她仰起頭,「現在我的興趣不一樣。」

    「你現在想怎麼樣?」我問。

    「做一個真正的女人,生兒育女,組織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她說。

    「我真想不到,」我說,「你會嚮往平凡的生命。」

    她苦笑。

    「你現在不是跟我在一起嗎?」我攤攤手,「有什麼不一樣?」

    她牽牽嘴角。

    「你要與我正式結婚?」我問,「是不是?」

    她不響,牢牢看著我。

    「我們可以結婚,就在這裡,我替你去選婚紗,我們在報上刊登一段消息,通知親友,如何?」

    「我,結婚?」她問。

    「為什麼不?我是新郎。」我說,「如果我娶你,你還有什麼疑問?」

    她微微笑,「謝謝你,J,你對我實在是很好。」

    「答應嗎?」我說,「快說好。」

    「J,這一陣子你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在短短的時間內失去了兩個至親的友人,又遭到一連串的大事,是以你想以更刺激的事件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於是你要與我結婚。」

    「你幾時開始變為佛洛依德大師的承繼人?」我問。

    「這是事實。」

    我泄氣。

    「將來,」她溫柔地說,「等你真正決定要娶我,我們才舉行婚禮。」

    「你這麼多疑,將來要後悔的。」我恐嚇她。

    「或許,因為世上最美的儀式是婚禮,其它微不足道。」

    「你總有些千奇百怪的理論來形容每件最平凡不過的事。」

    「因為我剛來到這個世界,許多事都新鮮。」

    「理論太多。」我批評她。

    蠍子請求我把存摺給她,讓她調查這件事,只要她可以接觸到銀行的電腦,款項從什麼地方來,在上面地方存入,都可以有分數,運氣大佳的話,或者可以知道經受人是誰。

    於是我笑說由她去賣命,而我則躺在安樂椅上享福。

    我問:「是瑞士哪家銀行?」

    「瑞士?」她笑,「C級人馬想在瑞士開戶口?」

    「你這麼一說,我就覺得自己渺小得象螞蟻,你知道我是第幾級?」

    「你不同。」她決絕地說。

    「嘿,你見過多少男人?你這是林黛玉論調。」

    「也不是每個人可以成為賈寶玉。」她對答如流。

    我伸個懶腰。

    「我們要回家去。」她告訴我。

    「家?我們哪裡來的家?」我說。

    「以前的家那裡。」

    「為什麼?」

    「因為C7住那裡。」她說。

    「你已找到他了?」我跳起來。

    「還沒有,但有很大的機會。」

    「啊。」我震動。

    「J,你真見到C7,有什麼要說?」她忽然問。

    「不知道。」我低下頭。

    「殺他?」蠍子問。

    「我會叫他帶我去見——」

    「我知道,你要舌戰群儒。」她笑,「向C7的上司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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