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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38 作者: 亦舒
    話還沒說完,黑色房車卻撞上炮彈,也沒有聲音,忽然變作團火球,車子裡的殺手一點機會都沒有。

    蠍子鐵青著臉,站在花圃前看著它燃燒。

    我沒想到她的武器有這麼強烈。

    我轉頭進屋子,準備收行李。

    C7找上我們,我想放過他,他不放過我。

    我簡單的挽起小型手提箱出去找蠍子。

    她在車子殘骸內檢查。

    我打著了引擎等她,她很快便提著武器過來。

    我們靜靜地看著對方,隨即握緊了手。

    她依依不捨地看了看茅舍,將武器收進行李袋,我們駕車到飛機場去。

    一路上也沒有話,兩個人心靈相通,根本不用多說,她挽著我的手進去買機票,入候機室,上飛機,當天傍晚,到達巴黎。

    我帶著蠍子號在蒙馬特溜達,黃昏尚未歇市。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年輕的藝術家成群結隊地在路邊嘻笑耍樂,聖心院上一抹橘紅的晚霞。我與蠍子肩靠肩地坐在石級上,兩人都陶醉了。

    蠍子問:「你以前到過這裡?」

    「許多次。」

    「與不同的女郎?」

    「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有伴,我是一個俗氣的人,這是我最心愛的城市。」

    「因為它美麗?」

    「是的,各種角度下,巴黎都是最美的。」

    「陪你來巴黎的女郎,」蠍子問,「她們也美麗?」

    「蠍子,各種角度下,你都是最美麗的。」我擁住她的肩膀。

    「J3,你不失有一張最甜的嘴巴呢。」她微笑。

    「我?啊哈啊哈。」我臉漲紅了。

    蠍子說:「我不在乎這是個什麼城市,只要與你在一起。」

    我不會相信別的女人,但我相信蠍子,她不會欺騙男子。

    而女人,女人們都是狐狸。

    我想起共處三年的史蒂拉,絲一樣的金髮,圖畫般的身段,水準以上的智力,但是她對我不忠。我感喟地想:我終於戀愛了,對於傳宗接代的觀念,我並不在乎,但蠍子號的生命只余短短數百小時,那一日終於要來臨的,逃也逃不過。我握緊了蠍子的手,無法不冒冷汗。

    我茫然地想:我自己的那一日呢?我自己那一日又在什麼時候來到?

    「你在想什麼?」蠍子問。

    「沒什麼。」我低下頭。

    她自口袋中取出一條鏈子,鏈子下懸著一塊小牌子,交給我看。

    「這是什麼?」我詫異地問。

    「我自搶手身體上取下的。」她說,「他患糖尿病,這牌子上註明血型等資料。」

    我狂喜,「我們有線索了。」

    「是。」蠍子不解地說,「但作為一個槍手,性命隨時難保,他何必擔心糖尿病突發?」

    我苦笑,「這是人類性格上的悲劇,你不會明白。」

    「我起初以為是一個陷阱,是以沒有告訴你。」她說,「他的槍法又那麼壞——」

    「不,他的槍法很好,只是運氣不好。」我補充,「在那一剎那我搖動了搖椅。」

    「那麼是我的幸運,」蠍子說,「失去了你,我比孤兒還慘,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死的時候,要你陪在我身邊。」

    「那麼我怎麼辦?」我責備她。

    「你還有好長的日子,」她吐吐舌頭,「到時兒孫滿堂,送你上極樂世界。」

    「嘿!」

    「明天我到國際刑警去查這個人的底細。」蠍子說。

    「我陪你去。」

    「不用,」蠍子說,「我與我的朋友有默契。」

    「我偏要去。」我說,「你想和那些機器眉來眼去?沒機會。」

    她笑了。

    那天她陪我在小館子中吃飯,蠍子面前只放著一杯咖啡,我大吃炒蜆。

    蠍子說:「什麼都挖出來吃到肚子裡去。」她搖頭。

    我做一個猙獰狀,「幾時把你也吃掉。」

    「吃完之後我們做什麼?」她問,「你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我們去看電影,瞧,《星空奇遇記》。」我指指對面戲院的海報。

    「關於什麼的?」她很興奮,「我從沒看過電影。」

    「一部關於電腦的故事。」我說。

    影片放到中段,她就開始傷心,如果她有眼淚,我想她會哭,影片中電腦的遭遇,深深感動了她。

    「J3,」她說,「人類雖然渺小,但他們的感情世界真是豐富多采。」

    我拍拍她的手。

    那夜輾轉反側,吵醒了我。

    我扭開燈,笑說:「喂,你『失眠』?」

    她說:「J3,如果我可以像那具電腦那樣」

    「蠍子,那只是一套科幻電影,別太認真。」我安慰她。

    她苦笑。

    「看書吧。」我說,「天快亮了,天一亮我就陪你。」

    「嗯。」她應我,拾起書。

    我熄了燈,她雙眼有紅外線裝置,黑暗中閱讀毫無問題。

    我問:「那是什麼書?」

    「小王子。」

    我嘆氣,「你難道不能讀些較為快樂的書?」

    她不回答。

    我轉個身,又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蠍子號不在房間裡,床頭几上有一張字條:「J,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我有點生氣,她又叫我擔心了,我換衣服,吃早餐,也留張字條:「我也出去一下,也馬上回來。」我到逢東廣場去選購了一隻戒指。

    再回酒店,蠍子號已經在房間,她笑說:「嘿!這麼幼稚的報復。」揚揚我給她的字條。

    「你不擔心我?」我氣結。

    「擔心什麼?」她反問。

    我指著腦袋,「也許又有人要向我這裡開槍,也許我在路上遇見舊情人。」

    她笑,「這麼巧?過來看我獲得的資料。」

    我打開小盒子,「過來看我送給你的禮物。」

    蠍子歡喜得跳起來,把指環套進手指,「你對我太好了,J3,謝謝。」

    我聳聳肩,「像你這樣的女友,不用穿不用吃,再不送戒指下訂,溜了可沒處找。」

    蠍子笑,「這是紅寶石與鑽石吧。」她側頭看著那枚戒指。

    「是,這個款式叫永恆,一圈都是寶石,沒有中斷。」

    「多可愛。」她說。

    她所得資料很重要。殺手是國際著名的左手神槍,從未失手,國際刑警非常懷疑他,但沒有證據,這個人只因違例停泊車輛在翡冷翠被交通警察檢控過一次,他的掩護身份是保險公司的經紀,資料有他的詳細地址。

    我立即決定趕往翡冷翠,我們要比C7快。

    蠍子說:「他的名字叫彼埃特羅梵可利。」

    「他是自由身?抑或受僱於某人?」

    「自由身。」蠍子說。

    「你願意趕去翡冷翠嗎?」我問。

    「唔,本來我想往羅浮宮看蒙羅莉莎,可是現在沒法子啦。」

    「你認為C7會不會比我們早到?」

    「或許。」她答。

    中午我們在翡冷翠下飛機。

    我說:「蠍子,我們的行程比那種十五日游歐洲的旅行團豐富得多了。」

    梵可利住在麥迪西花園附件的街上。

    我租了一部摩托車,與蠍子橫街窄巷地尋找。

    蠍子說:「我喜歡翡冷翠多過巴黎。」

    我側頭問:「是因為馬可波羅的緣故?」

    「因為義大利人像中國人。」她說。

    蠍子指他們聲音大,街道髒,喜麵食。

    我笑,小小摩托車在街上風馳電掣,檸檬香與橙香的空氣,人們把衣服晾在露台上吹乾,女郎們穿得活潑,一身太陽棕色,自由自在,浪漫兼古典的一個城市。

    梵可利的家在三樓,我用百合鎖開了進去。

    蠍子說:「他們已經來過了。」

    我點點頭。一層小小的公寓,簡單的家具,被翻得凌亂不堪。

    「翻得很亂,不知有否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蠍子說,「我們要的是任何字據,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地址,或是日子,任何可以帶領我們走前一步的資料。」

    「你的朋友們尚提供過什麼資料?」我問,「毫無目的地在數百尺的地方翻尋,多麼頭痛。」

    蠍子坐在床沿,「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喜歡喝契安蒂白酒。」

    「一點幫助也沒有。」我說。

    蠍子問我,「一個殺手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我坐下來,「很寂寞吧,我們都寂寞,這是環球性的疾病。」

    蠍子笑。

    我撥動書架上的書,「他也看書,瞧,他是狄更斯迷呢:《古玩店》,《聖誕頌歌》,《塊肉餘生》。真是悲慘,如果我們沒把他殺害,也許他仍可以坐在這裡讀《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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