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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38 作者: 亦舒
「J3!」她叫我。『
我轉頭,張牙舞爪地裝一個猙獰的樣子,「叫我做什麼?我是個殘忍的食肉獸。」
「去你的!」她揚揚眉毛。
我頹喪地說:「連機械人都看我不起。」
蠍子笑起來,我與她一起上樓,才到門口,就聽見電話鈴在響。
我開門進去接電話,是C7非常不耐煩的聲音:「J3,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反感而冷淡地答:「吃飯。」
他問:「你的工作進行得怎麼樣?」
「請允許我辭職。」
「什麼?」
「辭職,」我清脆地回答:「我不幹了。」
他那邊一片沉默。
「喂!」我說,「聽見沒有?我辭工了,你們另請高明吧。」我大力摔下電話。
蠍子看著我,她說:「是很幼稚的舉止。」
「可是我出了一口氣。」我坐下來。
「他們會生氣的。」蠍子說,「不為你辭職,而因你的態度。」
「管他呢,」我痛快地說,「我一生沒有放肆過,這次大快人心。」
蠍子號忽然掩嘴笑,她輕聲問:「一生都循規蹈矩?那些金髮女郎如何解釋呢?」
我被她抓住痛腳,忸怩起來,「那……真是,那不算什麼。」
蠍子號搖搖頭,「繆斯關於你的資料,都是正確的。」
「當然。」
「你真是高溫物理系的博士?」她問。
我斜眼看她,「豬玀都有博士銜頭,為何你獨獨懷疑我?欺人太盛。」
「你如何會……」她措辭似有困難。
我接上去,「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畢業之後,我找到一間小大學教書,與首席教授的意見不合,時常爭吵,他是個老蠢才。後來我覺得不耐煩,便辭掉工作。」
「應該等他退休,為他辭職很不划算。」
「如果我是電腦,我也會那麼做,」我瞪她一眼,「可是當時他令我的生活非常不愉快,我沒有選擇。」
「如果你現時仍在小大學裡當助教,很多女學生會迷上你。」蠍子號說。
我不敢相信雙耳,這是蠍子號對我說的惟一恭維之詞。我說:「不敢當。」
她攤攤手,「可是現在你後悔也太遲了。」她說。
「喔,謝謝你。」我白她一眼。
「你應該忍氣吞聲的教書,找個女孩子成家立室,養兩個孩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不曉得她會不會明白,「正常人的生活目標不需要天份也可以達到,我隨時隨地可以養兒育女,只要我願意。但是我想試練我自己,看看我是否有能力與本事做得更好,如果不讓我有碰釘子的機會,我會痛苦一生。」
「孩子的笑也能安慰你。」
「是,但我現在還來得及結婚生子,只要我願意,隨時有半打以上的孩子會降臨到世界上。」
「只要你願意——」蠍子問,「真的?」
「愚夫村婦都能繁殖後代,你何必懷疑我的能力,」我說:「世界上總有願意女人。」
「J3,你找女人不見得這麼容易。」蠍子搖搖頭。
我苦笑。
唏,怎麼搞的,我怎麼會與一個機械人談起人生哲理,而且居然有對有答,頭頭是道的樣子?
我看她一眼。
蠍子問:「你戀愛過沒有?」
「沒有。」
「為什麼?」她奇道,「這裡每個人都自稱是戀愛結婚的。」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
「你知道嗎?」她問。
「我知道,」我說,「你也許不相信,但是一生都在等候愛情來臨,我不會妥協,我堅持守到最後一刻。」
「如果你的愛情始終沒有來臨呢?」她問。
「太壞,」我聳聳肩,「那麼至少用一生時間來等待愛情,不負此生。」
「J3,你是一個奇怪的人。」她說。
「我以前有女朋友的時候,她們也這麼說。」
「史蒂拉?」她問。
「史蒂拉是其中一個。」我說。
「史蒂拉有什麼不好?」蠍子問。
「史蒂拉沒有什麼不好。」我問,「她十分好。」」可是你沒有娶她。」
「蠍子號,」我苦笑,「把你的資料再整理清楚才開口,憑什麼一定得娶她?我不能娶世上每一個好女子。」
「你太麻煩。」
「是。」我微笑,「我很挑剔。」
「但失去史蒂拉時又那麼傷心。」她說。
「我只是一個人。」我又攤攤手。
「你還在生博士的氣?」她問。
「早就不生了,」我伸個懶腰,「交朋友不比做投機生意,朋友要長期觀察『功』與『過』,若單為一件事而與朋友絕交,未免太不公平,不不,博士的功絕對蓋得過他的過。」
電話鈴響了,我要去接,蠍子號按住電話,她說:」如果是C7,你如何回答?」
我堅決地說:「辭職。」
「那麼好,你告訴他。」
我取起話筒,「J3。」我說。
「J3,」果然是C7的聲音,「請你將你意思再說一遍。」
「我不想再為組織工作了,請原諒我態度的不當,我覺得厭倦,我想辭職。」
「沒有挽留餘地?」C7的語氣很客氣。
我苦笑,「不用了,C7,我為組織工作十年,卻連你的電話都不知道。」我與史蒂拉簡直同是天涯淪落人。
「好的。」他說。
「你允許我退出?」我問。
「自然。」我簡單的說,「再見,J3。」他掛上電話。
我很彷徨:「蠍子號,幫助我,他們下一次會有什麼行動?試集中你的資料,快。」
蠍子號閉上眼睛沉思,過了十來秒鐘,她睜開眼睛說:「對不起,J3,我不能幫助你,我們要去找繆斯。」
我說:「博士,繆斯,你,我屬於一個環節,這個環節一斷,就永遠與組織失去聯絡了。」
蠍子號笑:「J3,你在辭職之前就應該想到這一個關鍵。」
「我們到實驗室去找繆斯。」我說。
「站住。」蠍子拉住我,「是什麼令你忽然脫離組織?」
我一怔,「我恨他們,對他們厭惡——人們為什麼忽然離婚?」我反問,「說不上來,是不是?」
「你們難道不能控制自己?」她問。
「沒有這種必要。」我說。
「你或許會失去生命。」她說。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利用價值,他們一樣會要我的命。」我說,「我沒有選擇,如果在小大學裡教一輩子的書,到老來我一樣要死的,蠍子號,世上沒有長存不滅的東西,套句你說過的話,在時間無邊無涯的荒漠裡,三十萬個小時與三千小時是沒有分別的。」
「那是三天之前,」蠍子號說,「在過去的三十六小時內,我學了很多,活著還是很好的。」她看著窗外。
我失笑,「來,我們走。」
我們駕車到實驗室,繆斯看見我們,顯得「雀躍」。我做了茶,與蠍子號一起坐在它前面。
繆斯問:「你們成為朋友?」
我看蠍子號一眼,不響。
蠍子說:「繆斯,請你將阿姆斯特丹的『火箭』計劃資料打出來。」
繆斯答:「是。」
螢光屏上出現一連串的資料,蠍子凝神觀看,繆斯的資料出名詳盡,光是介紹將阿姆斯特丹,就從世界大地圖開始。
蠍子號看完之後,問繆斯:「『火箭』的藍圖就在將阿姆斯特丹市中心梵谷路的皇室大廈?」
我說:「這是所相當著名的大廈,屬於一間鑽石切割公司,大廈的地下就是裝飾用鑽石商場。」
蠍子號說:「繆斯,我要繼續看下去。」
繆斯打出影片,「這是皇室大廈七樓。」
我們看到一所現代設備的辦公室,一切都很正常,職員忙碌地工作,電話鈴響著。
「藍圖藏在這裡。」繆斯說,「總經理室。」
影片中鏡頭經過豪華布置的總經理室,停留在一幅荷蘭大畫家梵艾克的「春獵圖」油畫前。
我嘆口氣,「保險箱為何一定要藏在油畫後面?」
繆斯笑,「你錯了,攝影師不過想指出,這幅梵艾克是真跡,時價三百八十餘萬美元。」
蠍子問:「夾萬呢?」
「夾萬在這張巨型寫字檯左邊下角,非常袖珍小巧,三十公分高二十公分寬,不會比一格大得多。」
蠍子點點頭,她問:「肯定是在裡面。」
繆斯:「應該是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