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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31 作者: 亦舒
    身後有冷笑聲傳出來,「所以沒有理由讓媽媽去。」是大哥。

    我開始看到他擔心的事。但也許忻jú泉年紀大了,已失去那種輕浮呢?

    「那麼由我去吧。」我說。

    「謝謝你,彭年。」母親擁抱我。

    我覺忻jú泉不是那樣的人。不過年輕人的直覺常常犯嚴重的錯誤。

    像我覺得,齊家對我多少有些好感。

    可能嗎。

    為母親做巡迴大使,往往有些意外的收穫。

    忻jú泉知道我要見他,派出司機及車子接我。

    黑色實惠的中型房車,一看就知道忻已達到風流不欲人知的境界。

    司機把我帶到他在郊區的寓所,他在等我。

    我隨一名女僕走過客廳、會客室,直抵書房,兩扇門被打開,他迎上來。

    我一怔,好一個英俊的男人,即使身體微微發福,雙鬢班白,他眼神仍然閃爍著慧黠的精光,神采飽滿地說:「是印林的孩子?竟這麼大了,我同你收拾好客房,你非得在這裡住幾天不可。」

    他渾身散發著魅力,這樣一個男人,三十多年前會是怎麼樣子?母親沒有跟他一起跑掉,堪稱臨崖勒馬吧。

    「年經人,你在想什麼?」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由外套里袋取出那隻信封,慎重地放在他手中,「忻先生,我母親不能收下。」

    「啊。」他非常意外,「印林不收?」

    他太聰明了,把母親的個性了解得一清二楚,隨即他也該猜到其中有人作梗。

    「沒想到印林沒老就從子了。」他呵呵笑起來。

    好本事。「她說她年紀大了。」我說:「不想再見老朋友。」

    「那麼你看我呢?我老了沒有?」他攤開雙臂。

    「忻先生正當盛年。有事業有地位的男人是不會老的。」我微笑地恭維。

    「我已沒有事業,全分給他們了。我所求的,又不是非見你母親不可,我只想她收下一些紀念品,你們把我想像得十分卑下。」他發牢騷。

    我不敢回答。

    「一個寂寞的老人,即使想與當中的紅顏知己再見一面,也不算過份呀。」他誇張地揮舞雙手。

    「你那麼有錢。」我說。

    他坐下來,嘆一口氣,「但我仍然只是睡一張床,吃三頓飯,坐一輛車。」

    「但是忻先生,你太謙虛了,你那床與食物,比大多人能夠夢想的還要精緻吧。」

    「有什麼用?我唯一的女兒七年不肯回來見我,要脅我向她低頭。」

    「也許她需要更多的了解。」我知道他指的是齊家。

    「我不懂得怎麼做。」他說:「自從同你母親分手之後,我就努力謀生,再回須已是百年身!說得難聽點,除了錢之外,什麼都沒有,老妻要也離我而去。」

    我並不相信他,這是直覺,雖然他表情落寞,但我覺得他並沒有老,至少他的一雙眼睛沒有老。

    他隨時可找到一打女朋友陪伴他。

    感情在適當的環境下是可以培養的。相反地,再肥沃的愛情花朵也會受摧殘而死。忻jú泉目前可以提供任何幽美的溫室來培植他所需要的感情,我才不替他擔心。

    噫,他這麼聰明,但母親也不笨呢,看樣子他要另想法子表示他的誠意,母親才會相信。

    我把信封擱桌上,就離開了。

    我沒有接受住在他家做客人。

    想想也真是,辛辛苦苦花那麼大勁嫌到錢,卻發覺有那麼多人不拜金,也真夠他難堪的,而這些人當中,居然還包括他親生女兒在內。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來到這裡,就更加想念齊家與她那幢寧靜和平的房子。

    她與那可愛的小女孩樂基,還有男人殺手李莉,我想念她們。

    可能嗎,感情就在不知不覺中滋長,可能嗎。

    我躺在旅館房間中,與大哥通電話。

    「任務完成。」

    「回來吧,切費用我會還給你,見到忻某之後,相信你也知道為啥我不讓母親見他了吧。」

    我「嗯」一聲。「那樣有錢,的確難以置信。」

    不管哪個女人愛上他,都會被人誤會是他以金錢收買的。冒這個險划不來。

    「不過,」我說:「父親管父親,女兒是女兒。」

    「你自己愛怎麼樣,我就管不了。」他掛電話。

    就讓那段舊往事埋在心中吧。

    美麗的回憶不可求證,否則將會像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我用雙臂枕在頭後,看著天花板沉思。

    電話鈴響。

    我接過,是個孩子:「周先生?我們上來看你好不好?」

    「你是誰?」我笑問。

    「我是忻樂基。」

    「樂基!」

    「記得我嗎?」

    「記得你!我馬上下來,你給我站在大堂別動。」

    我飛身起床穿外套撲下去,心頭狂跳。

    站在大堂中央的當然不止是她.\n還有她媽媽。

    我漲紅面扎,意外之喜震得我頭昏眼花。

    「你們怎麼來了?」我口齒笨拙的問。

    「回來辦一些事,與父親談過話,他說你在此地,我花了一個下午每間旅館尋找。父親與我有進步,我們可望會得和解。」

    這誠然是好消息。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我把小樂基抱坐在膝蓋上。

    「好嗎,真掛住你們,你呢?有沒有想念我?」我問得很天真,「幸虧找到了我。」

    「沒有,只不過實在空閒無聊,所以才翻著電話簿找你。」她微笑。

    我傻傻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與樂基。而很明顯,她也想見我。

    「你同令尊和解吧,」我說。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時間誰也下不了台。」她說:「假以時日才行。」

    「他想念你,」我說:「向我提及你。」

    「是的,忙著忖度如何與每一個人斗。其實我替他惋惜,他此刻真的寂寞。」齊家說.\n

    「你若果肯回到他身邊,情況又不同,我覺得你們是相愛的。」

    「只是水火不容。」她笑了。

    「這次見過他沒有?」我問。

    「沒有。通話已經足夠,他以前還叫我有話同女秘書說呢。」

    我搖搖頭,忽然想起來,「李莉這傢伙呢?」

    「仍在家。」齊家說。

    我放下心來.\n沒有她在附近,我與齊家相處就容易得多。

    「什麼時候回去?」齊家問我。

    「我是無所謂的,既然來了,走走也好。」我說:「你呢?」

    「三兩天沒問題。」

    樂基拍手,「好得很,我要吃海鮮,逛萬佛寺。」

    我問:「她外公有沒有見過她?這麼可愛的小傢伙。」

    齊家搖搖頭,驕傲的說;「除非他求我。」

    「他沒有其它的孫子?」

    齊家笑,「我那幾個兄弟,沒有一人肯結婚,孫子,如果他肯承認,只是他又怕吃虧。

    我搖搖頭,忻老先生也不如外人看得那麼開心,他生活中也不是沒有荊棘的。

    「他現在寂寞,我知道,但是誰也不肯接近他.\n有沒有發覺他無論說什麼話都帶有命令性?真要命。」

    「但他確是個權威人物,你要原諒他。」

    「何必對牢老婆子女權威?我們什麼都沒享受到,他的錢是他白己的,如今分了家產好多了,以前哥哥啼笑皆非,要有他的簽字才能用錢。真沒見過那麼徹底失敗的人,除了做生意,什麼都不會。這次口氣已軟下來,算得很大的讓步。」

    我用手撐住頭,「你猜他會不會批准我同你來往?」

    「我同你?」齊家笑,「當然不會,他早已放棄我。」

    「是嗎?」我失望:「那意思是說,我們是完全自由的?一點阻滯也沒有?那太不浪漫了,愛情若沒有障礙,如何能算愛情?」

    樂基在一旁說:「媽媽常說:我是她的障礙。」

    「你覺得怎麼樣?」我問齊家。

    她用手遮住面孔笑。

    「我猜令尊之所以記得家母,乃是因為得不到的緣故,世上沒有什麼比得不到的愛更盪氣迴腸。」

    「我想不,爹確是想念她。」

    「記得那麼遙遠的事,真不容易。」我說:「他那麼忙,生活過得那麼豐富。」

    「現在他最後一個希望也要幻滅。」齊家惋惜說。

    「但籍此我認識了你,一切是註定的。」

    齊家微笑。

    我說:「我以為你爹會指著我罵:臭小子我不准我女兒同你這裡人來往;多刺激,然後我可以指著他回罵:我不稀半你的臭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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