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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17 作者: 亦舒
    「離譜!」他生氣了。

    我斟著白酒喝,他把杯子搶過去。

    「別為工作付出太多。」

    「我很疲倦,想睡覺。」

    「好,趕我走。」他站起來,「任性的方明濤。」

    我抬起頭來,「我只是想休息。」

    「你可以推了我,不必白白叫我走一趟。」

    我不想同他吵。「對不起。」

    他走了。

    我回到床上去躺著,蓋薄被子嫌涼,蓋厚被子嫌熱,枕頭高覺得不舒服,不用枕頭又覺得頭暈,索性起床看小說。

    人就是這樣子得福嫌輕。

    至深夜總算睡了。

    第二天工作情況激烈,不用細說,臨走叫老媽的司機來接我,連車子都開不動。

    回到家大溉面色很差,女傭人都問:「小姐,你不是不舒服吧?」

    「沒有沒有。」我還要出去強顏歡笑呢。

    楊來電問候我,我懊惱的說:「明明有七分光,結果還是訟輸。」

    「非戰之罪也。」

    「你當然這樣說,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喂,你要我怎麼說?」楊問:「你太難了吧?j.\n

    「最近一年我的案子都沒辦好,心裡悶得不得了。」

    「明濤,我無能為力。」

    「標準的晴天朋友。」

    「明濤,這年頭晴天有個朋友已經算不錯了。」

    「我們改天再說,我要換件衣服出去。」

    「晚上要不要我再打電話來?」

    「不用了,我會找你。」

    「好好好。」他掛電話。

    我塞一手袋的現款,披上衣服,便出門口。

    到了老地方,我沒有看到一大群人,幾乎懷疑自己走錯地方。

    剛站在飯店門口猶疑,侍者上前來說.\n!「方小姐?在那邊。」

    我看過去,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站著等我。

    我定睛一看,不錯,正是昨天那個圓臉蛋的小朋友。

    我坐下來,「他們呢?他們還沒有到?」

    圓面孔小男孩子說:「今天只有你跟我兩個人。」

    「什麼?」我問:「你跟我?其他的人呢?」

    「我沒有說有其他的人。」

    「啊?你噱我?」我笑起來,覺得甚為新鮮,「為什麼?」我揚手叫夥計。

    「你要什麼?」他驚問。

    「叫酒喝,叫菜吃哇,」我說:「肚子餓得不得了,你不讓我吃飽,我馬上打瞌睡。」

    他微慍,「你懂不懂規矩?身為女人,亂舉手叫侍者,你應該告訴我你要什麼,然後由我告訴侍者。」

    我一怔,「哦,是嗎?」失敬失敬。

    「你要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劉振華。」

    「哦,劉振華,我要一瓶普意菲賽白酒!七五年是好年份,外加一碟子白汁帶子。」

    他喚來侍者,替我叫食物。

    酒一來,我取過麵包就大嚼起來,別說是對牢這種小朋友,就算對面坐著大明星,也就是這個樣子,我餓。

    劉振華看著我,一臉驚恐,「你怎麼像流浪記里的三毛?上次見你,你明明是個大律師,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抬頭,「別後悔,」我大口喝著酒,「我來付這一頓飯的帳單。」我要用食物來溺斃我的煩惱。

    他笑了。

    我擦擦嘴,繼續吃,「你在什麼地方念書?」

    「早畢業了,我在做事。」

    「難得,」我問:「在那間銀行?」

    「我並不是做銀行。」

    「哦?做什麼?」我停下來。

    像他們那種男孩子,多數讀了管理科碩土回來,千篇一律在銀行里做襄理之類,賺三五七千元自己花。

    我問:「你干哪一行?」

    「我是電視劇演員。」

    「演員?」這次我真的跌眼鏡,「你是一個演員?俗稱明星?」

    「正是。」

    「我沒有看過你的戲,」我說:「你拍的是武俠片?」

    「你不看電視?」他很失望,「晚上你做些什麼?」

    我搖搖頭,「晚上是我做功課的時候,」我很抱歉。

    「這是我唯一的成就,你這個狠心的人,你怎麼可以不看我的劇集?」他很有趣。

    「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我說:「有些人一晚看四小時電視,我有這個精力,寧願用來學史華哈利士語。」

    他情緒忽然低落。

    「喂!」我推他一下,「我一樣請你吃飯,別哭喪著臉。」

    「名氣是我唯一的武器,你根本不認識我,叫我怎麼開始?」

    「開始什麼?」我又揚一揚手,「夥計,給我一客鮮糙莓,奶油放多些。」

    他拍一拍桌子,「你到底在不在聽?」

    我嚇一跳。他真好膽子。

    我看看他,「對不起。」他比法官還威嚴。

    「你怎麼搞的?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對人沒些尊重,你書念到什麼地方去了?為什麼這樣粗糙?」他責備我。

    我瞪著地,我從來沒有給人這樣子連珠炮似的攻擊過。

    「做一個普通點的女人有什麼不好?」他問。

    我微笑,「我不止是一個女人那麼簡單,我是方明濤大律師。」

    「大律師不下班的嗎?」他責問。

    「一個人要能放能收才算真正的能幹,我知道,是以我從不承認自己能幹──好了,我吃完了,」我不打算再同他夥下去二手召來侍者,「結帳。」

    他嘆口氣,「我來請。」

    「不必客氣,下次才輪到你。」

    「還有下次嗎?」他問。

    我取過外套,「甚麼都有可能。」

    走到街上,他硬要送我,我一定不肯。在街上傻站,忽然有一堆女孩子發現了他,開頭是回頭張望,後來就叫出來:「劉振華!」擁上來叫他簽名,我趁機會叫部街東坐上去,向他招招手,走了。

    我噓出一口氣。約會我?這樣子的毛頭男孩子來約會我?我累得還不夠交關嗎?

    第二天我沒有事,想出去買幾件衣裳,一出門,就看見那個劉振華站在我們口,倚在一輛日本小跑車旁邊。

    我非常詫異,「你幹甚麼?」

    他揚一揚手中的花,「我像在做甚麼?」

    我笑說:「像是車子駛到這裡剛剛壞了。」

    「我追求你。」

    「別瞎說,聽說你們這一行是很忙碌的,連吃飯功夫都勻不出來,還不快去工作?」

    「喂!」他叫住我。

    我上自己的車,「劉振華,我可以做你的媽媽,你請回吧!」我將車子開出去。

    到了購物中心的停車場我才發覺地跟了上來。

    我假裝沒看見,自顧自停好車走。

    他那種手法在十七八歲女孩眼中,無疑是盪氣迴腸的佳作,可是我是個千年成精的塑膠花,吃的鹽多過他吃的米,過的橋多過他走的路,一顆鐵石般的心不打算為任何人軟化,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進名店試穿衣服,女售貨員很端莊,對櫥窗外在張望的英俊小生一點不感興趣。

    我買了必須要買的東西,打電話到楊必業的寫字樓。

    女秘書說:「方小姐,他出去開會了。」

    我道謝,然後掛上電話。我只好到附近茶座坐下。

    劉振華如影附形的跟上來,「這次我請客。」

    我看他一眼,「整件事是沒有可能的。」

    「我不是要你嫁我。」

    我啼笑皆非、「快去約家瑛吧,她有的是時間。」

    「做個朋友又何妨?」

    「我們的確是朋友。」我說:「不然我怎麼會對你說話?」

    「女朋友。」

    「小朋友,別開我玩笑好不好?」

    「我不是開玩笑。」他很固執。

    我溫和的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人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他狡滑的說:「你要我向你證明我也已經成熟?」

    「劉振華,你回家吧。」

    他嘆一口氣。

    我喝一大口白酒。

    「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已經愛上了你。」他說。

    「原封不動把台辭搬過來用。」我看他一眼。

    「真的,你同家瑛她們不同。」

    「當然不同,我比家瑛大二十年。」

    「我可以肯定,從你那裡,我可以學到很多。」

    「學甚麼?」我會心微笑,「學到法律的知識,抑或床上七十三式?你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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