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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17 作者: 亦舒
    我靜靜的退至一角吃咪姐為我買回來的雜菜沙拉。

    音樂開始,我又開始操練,那人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但咪姐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晚飯也不想與我出去吃。

    「怎麼了?」我問:「那人是誰?」

    咪姐深深吸」口煙,「百佳,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那麼嚴重。」我訝異。

    「你要答應我。」

    「好好,我答應。」

    「你不能與聞少達有來往。」

    「我怎麼會與陌生男人來往?」我失笑,「當然不會。」

    「他很有手段。」

    我安慰咪姐,「我人很聰明,不輕易上當。」

    「是。」咪姐似乎得到一點安慰。

    她怕失去我,我知道,怕得一點根據都沒有。

    那天我們很早就睡,我並沒有慶祝生辰。

    第二天咪姐就飛東南亞去接洽一宗小生意,我送她到飛機場,剛想離開,便看到聞少達迎上來,我不知他與咪姐之間有什麼瓜葛,但已經轉過臉避開。

    「百佳。」他攔住我。

    「幹嘛?」我叉任腰。」

    「別學你咪姐的口氣。」他笑,「我只不過想送你一程。」

    我看看排長龍等計程車的人群,說聲好。

    女人就是喜歡貪小便宜。

    聞君駕駛的是一輛新型跑車,價值昂貴,坐上去有種虛榮感,我伸個懶腰。

    上車他交給我一個文件夾子,邊說:「看一看我這次在細約的展覽會,你會喜歡。」

    我打開文件夾,裡面載著他這次時裝表演的內容,場地、圖則以及其他細節。

    每一個名字都足以引起心跳,如果我張百佳能夠與這些名字一起演出,頓時會身價百倍。

    我猶疑。咪姐沒有理由不讓我參予這個大好的機會,照說她應當千方百計替我找這種機會才是,她對我這麼好,她沒有理由不想我有所突破。

    在本城,做得再紅也不過就是這樣,咪姐自己就是個例子,身邊沒個多餘的錢,以前我靠她,現在她靠我。

    我抬起頭來,發覺車子已經停在郊外。

    「如何?」聞少達問我。

    「咪姐是我的經理人,你同她商量吧!」我猶疑。

    「你們之間的關係又沒有合法的合約。」他笑,「你何必事事向她舌?現在照顧她的是你,況且我同她接洽,她必然會千方百計的阻擋。」

    「為什麼?」我衝口而出。

    「妒忌呀。」

    「你別離間我們的感情。」我憤然說。

    他說:「出來吃杯茶,慢慢說。」

    「送我回家,我不要再談下去。」

    「好,聽隨尊便,我只在香港逗留三天,立刻要回紐約!你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開車送我回去!」我大聲說。

    他在回程沒有再說話,但是可以感覺得到,他仍然信心十足,並沒有生氣。

    到了家,第一件事便是把湯米找來。

    我逼問他。

    「合少達這個人是誰?」

    「他可靠嗎?」

    「他與咪姐有什麼關係?」

    湯米瞪大了雙限!「百佳,你這個人好不糊塗,身在時裝界,連聞少達這三個字都沒聽過?他是這一行里真正的大亨,在紐約,洋人聽見「聞先生」是要站起來的,若有他提攜,你受用不盡。」

    我放下一半心,「咪姐沒跟我提起他。」

    「她當然不提他,她恨他切骨。」湯米笑。

    「為什麼?」我問。

    「你記得我當初把你送到咪兒家,她正失戀──?」

    「呀,」我失聲叫出來,「那個魔鬼男人就是聞少達?」

    「聰明女,一點都沒錯!正是聞少達。」湯米說:「咪兒為他,洗盡鉛華!放棄許多演出的機會,專等他來娶她,可是聞少達並沒有為她與妻子離婚,後來他索性離開了她。」湯米看我一眼,「後來是因為你,咪兒才有點振作。」

    我心想,就因為她與聞少達不和,現在她公報私價,不讓我去參加合主辦的盛會,她太過份了。

    她也要為我自己的前途看想呀。

    但是想到過去一年多她對我的感情,我也只好紱持緘默!我不能在外人面前說她的壞話。

    我說:「謝謝你,湯米。」我已得到足夠資料。

    咪姐不在香港,我無法同她聯絡,但是聞某說:他只會在香港逗留兩天,那意思是說:如果我要爭取這個機會,我非得背叛咪姐不可,這也是詭計吧,我並不笨,看樣子他是要與咪姐斗到底。

    而我就是磨心,這個磨心當然是做得有代價的,我最希望的是成名,不是照片在此間周刊零星出現的成名,而是有國際時裝雜誌大幅刊登我消息的成名。離開這裡,有那麼遠去那麼遠,飛躍時空,像月亮般閃耀的成名………

    第一步是跟咪姐,看來第二步要靠間少達。

    考慮了一個晚上,我自動撥電話給聞君。

    他很喜悅:「你喜歡在什麼地方見面?我馬上出來。」

    我心內頓了一頓,我答應過咪姐不與他有任何往來,現在又食言背信,我咬咬牙,人總得為自己。

    「我打算來簽約。」

    「你幾歲?」

    「十九。」

    「把父母或監護人找來。」

    我遲疑。找我父母?我都兩年沒看見他們了,實在不願意再與他們接頭,那個沒有溫情,沒有基礎的家,孩子們個個拚老命自生自滅的冢。

    「好,」我把家裡地址說一遍。「三點鐘,我在那裡等你。」

    「一言為定。」他說。

    我鼓起勇氣回家,兩年了,黑羊回家。

    那條街道顯得特別窄,屋子特別小,而他們的面目,非常含糊,見到我,還是震驚了。

    母親斟杯茶給我,杯子沿口處髒,我始終沒喝。姐姐面孔上生著許多小包,看看令人不舒服,最難受的還是她一身過時的衣服,看出不很貴,但仍然不捨得扔。

    我簡單地說明來意,如意料之中,母親推辭:「──簽合同?」她總不肯幫忙。

    我截停她,「這些日子來,每個月都有錢送回來,不幫這個忙,以後就沒有了。」

    「好!好。」她馬上說,一切為了錢。

    我渡日如年的坐著等聞少達大駕光臨,心事多得沒有心思再與他們敷衍。

    終於門鈴響了,聞少達帶著律師同來,我把合同每一項細則都看清楚,覺得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於是大筆一簽,收了訂洋,我把現金支票留下給家人,便站起來與聞某一起離開。

    他在車上問;「去吃頓飯如何?」

    我默默頭。慶祝一下也好。

    他又說:「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咪兒跟你比,是差遠了。」不知是褒是貶。

    我淡淡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活在這種時代,不精刮一點是不行的。」我希望我做對了。

    「如何應付你那咪姐?」他好奇的問。

    「我不打算應付她,我打算依書直說。」

    「你當心,我知道她為人,她會扼死你。」

    「她?她不會,她靠我哪。」我說。

    聞少達默默頭,「很好,我會在那邊替你辦飛機票與入境證,儘快通知你。」

    「這麼快?」我訝異,「表演不是在明年?」

    「小姐,你起碼還要到紐約來受訓三個月,憑你現在的土樣──你以為只靠一頭直發娃娃裝就可以揚名國際?」

    我心想:好哇\合同一簽,口氣就不同了,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我連忙說是。

    吃飯的當兒,我心中有太多的盤算,故此沒有說話。

    聞少達問我:「你不感激咪兒?」

    「早就回報她了。」我說:「她提拔我,那自然不錯!可是她為什麼不提拔別人?我相信我是有條件的,不然她不會巴巴的對我好,你不會來挖角。」

    「你對你父母的看法也是一樣?他們不能再幫你,你就踢開他們?」他不以為然。

    「隨便你怎麼想。」

    「將來你會對我怎麼樣?」他忽然問。

    「當你是老闆。」我笑看舉杯。

    奇怪,他慣於用人,現在反而怕我?

    我不明白。但是他的眼神中的確閃過一絲憂慮。

    他隨即問:「你跟咪兒,到底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經理人,在我的收入中抽傭百分之十。我去年的收入是四十萬。她也做些其他的小生意,這次到東南亞去,便是看看路數,如不打出我的招牌!這種些微的好處是不會送上門來的,相信你也明白。」

    「她如果肯聽我的話,」聞少達感慨的說,「就不會落得如此光景,靠一個沒有什麼良知的少女找生活。」

    「聽說你不肯同她結婚。」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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