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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17 作者: 亦舒
    雖然不甘心,第二天一早還是起床了。准八時,我把玩看車匙等無邁出來。

    她見到我,一呆。

    我說:「來,我送你。」

    「什麼?」她像是沒聽清楚。

    「不必勞動同事,我送你。」

    我把她拉出門。叫那個紅色跑車的主人撲個空也好,活該。我又有陣痛快的感覺。

    在車裡無邁說:「即使這一切也不會挽回我們的感情。」

    我嘴硬,「誰想挽回什麼?我只是不想給別人占了便宜去。」

    「你這樣累不累?」

    我打個阿欠,「你別管。」

    「我勸你休息休息,龍體保重。」

    「你少管我!」

    「管接管送還要管吃飯,嘖嘖嘖,就算在被追求的金色年華,也得不到這樣好的待遇。」

    我忍著氣。

    忍忍忍忍忍。

    車子到了無邁的寫字樓,我放她下車。

    才八點三刻,我很少這麼早來到辦公室,簡直手足無措,無端多了兩小時出來,幹什麼好?去吃早餐吧。

    我買了報紙到文華酒店叫早餐,細嚼起來,一連喝三杯濃茶,才算清醒一點。

    消磨了一小時,回寫字樓,女秘書在打毛衣,看見我連忙把私伙收起來,大吃一驚,我從來沒這麼早過。

    那一天的上午特別長,功夫特別吃重,十二點已是飢腸轆轆,我買了三文治牛奶去接無邁。

    她說:「今天有同事生日,我要同大隊去吃飯,你饒我這一次。」

    我說:「我想到淺水灣去。」

    無邁不耐煩,「改天吧,我有我的事。」

    「無邁——」我拉住她。

    「別在我辦公的地方拉拉扯扯,世文,太遲了,我已經培養了自己的興趣,有自己的朋友與消遣,多年來你沒有理會我……現在太遲了,別騷擾我。」

    我把三文治與牛奶扔進海里去。

    那天下班賭氣不想去接她,但終於還是去了。

    她上車,把我當司機,沒有話說。

    我自覺瘦了很多很多,非常憔悴,看上去像明媚照人的無邁的爹。

    放棄吧,我自憐的想。

    老婆要變起心來總是會變心的。

    多少婚姻無疾而終,不會有人取笑我的。

    即使有人要恥笑,也讓他們笑好了。

    這樣子斗下去,我真會垮掉,而無邁就在冷冷的等我垮,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咬著牙關起床,已經稍遲,無邁並沒有等我,我掙扎著出去,叫住她,「我十分鐘就好,等等。」

    她已經拉開大門,轉頭說:「少爺兵。」

    多年的夫妻——我怒火攻心二日氣接不上來,金星亂冒,加上多日來沒吃好,一交裁倒在地。

    心想,走吧,無邁,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醫生與媽媽都在。

    我聽到無邁同媽媽說:「忽然之間他昏過去,我只好把醫生叫來,醫生說是貧血,吃得不足,睡得不好。」

    媽媽說:「你要多照顧他。」

    我掙扎著起來說:「不用不用。」

    醫生說:「當心身體,休息一兩天便沒事,我先走,有什麼事再聯絡。」

    我心灰意冷,「我躺幾天便沒事,媽媽你請回吧。」

    無邁說:「我會照顧他。」

    我已放棄,「你管你上班,這裡有傭人呢。」

    媽媽與醫生離去之後,無邁並沒有去辦公,她在家中打了幾個電話,又伏案寫報告。

    一切只是為了義氣,不再是感情。

    我深深嘆口氣,我不能力挽狂瀾於既倒,無奈何,無奈何。

    沒有無邁的生活、水遠不會一樣,這我知道。

    無邁一直是個好妻子,她一直是,一切獨立,從不給我任何煩惱,當她離去,我這裡便少了一個良伴。從此我孤寂下來,唉。

    叫我出去玩,我也不會有這種興致。

    岳母抱了水果來探望我,驚呼:「這是世文嗎?怎麼瘦得不似人?」

    我生氣的說:「不要再為我的體重而發表意見了,已經夠資料寫成一本書了。」

    無邁說:「他自己要搞成那樣的。」

    我說:「明天我就可以上班。」

    「請你照以前的生活習慣,不要一早起來送我。」無邁說。

    我當著岳母的面前就炸起來,「好讓你坐別的男人的車子?」我聲勢凶凶。

    「誰的車?」岳母問:「誰的車?是不是紅色的小跑車?」

    「一點都沒錯。」我冷笑。

    「那是瓊文的車呀。」

    「就是。」無邁無奈的說:「瓊文來接我已經半年有多,丘世文先生一點都不知道,忽然發現了,就在這裡發脾氣,這人!」

    「瓊文是誰?」我瞠目。

    「世文,瓊文是誰你都不知道?你對我關心點好不好?」無邁皺起眉頭說。

    岳母答:「瓊文是無邁的表妹,去年回來的時候不是替她接過風?」

    我忘了,我說:「我要是把人冢的表妹記得那麼牢,還不是照樣動輯得咎?」

    無邁說:「世文,你幾時肯認聲錯?」

    「真的是瓊文來接你?」我又問一句。

    無邁說:「不,是洛史超域,他染了黑髮,變了性。」

    岳母打圓場,「你們兩個別針鋒相對好不好?」

    我心想:總比先一陣子,什麼話都不說的好。

    由冷戰變為熱戰,也可算是一種進步。

    岳母說:「夫妻吵架管吵架,最忌提到分手的事。」

    「不是我提的,你問無邁。」

    無邁說:「媽媽,你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家休息去。」三言兩語把她母親掃了出去。

    真的與我分手?

    我心一陣絞痛,頭沉重的倒在枕頭上。

    無邁跟我說:「下午我要到中區去開個會,少陪了。」

    「無邁!」我悽厲的叫住她。

    「什麼?」

    「你要陪我,我要你陪我,」我抓住她的衣角。

    「別傻了,又不是什麼大病,」她訝異的說:「我生病的時候,你也從來不陪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人陪。」她提起公事包,翩然而去。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愁滋味。

    睡又睡不看,又不夠力氣上街,眼睜睜的看天花板,沒有心情看書,聽音樂又嫌厭氣,身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忽然想起一年前無邁動過小手術,她想我告一星期假陪她,我一口拒絕。

    真不應該。

    但是她一直給我十項全能的感覺。她強壯、磊落、理智,比一般男人還能幹,無論什麼時候都精神奕奕,毋須我照顧……是以我一直沒有插手。

    慢著。

    開會?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我拿起電話便打到她公司去,「找周無邁。」

    「周小姐出去開會。」

    「她在什麼地方開會?我有要緊事找她。」

    「請問什麼要緊事?」

    「她丈夫病情轉劇,要她趕到醫院。」我亂吹牛。

    「呵,」那女秘書聳然動容,「你打二三四五六到愛皮西公司去吧。」

    「好。」

    我馬上撥二三四五六。女秘書搭女秘書,再轉進去會議室,我終於聽見無邁的聲音。我放心了,她沒有欺騙我。

    「是你!」她惱怒,「我正在開一個最最重要的會議,你神經病?打響了鑼來找我。」

    「我覺得不舒服。」我找籍口。

    「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她說:「我信你是小白兔。」她掛斷電話。

    捱完罵之後我很舒服,伸伸懶腰,沒看錯無邁,她是個君子。她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所以,娶妻娶德,我要是跟那些小女人結婚,意見不合,帽子立刻綠油油。

    無邁不會做這種事。

    我睡著了。

    無邁回來,大罵我。嘩,從來沒見過她那麼失態以及動氣,什麼風度都沒有,嘩啦嘩啦,說她不能再忍下去,叫我尊重她的自由與人權等等。

    我說:「不是叫我關心你嗎?」

    「你不可理喻,丘世文,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人的。」她罵我。

    她才不可理喻。

    「再跟你在一起,我怕會瘋掉,我要搬出去住。」

    我冷笑,「你敢。你搬出去住,我就不做工,搬到你寫字樓去睡,天天盯牢你。」

    「我辭職,我到外國去。」

    「天涯海角,我跟著你。」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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