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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09 作者: 亦舒
大學裡。
「這樣吧,你替母親弄個象樣的房子,其餘的,不必你張羅,我們的學費云乎哉,
根本是老太太痴心說夢話,姊姊,你涵養功夫好,才沒笑出聲來,不過她總算是你親
生母親,你能做就為她做到。」
大妹說得很合理,我吁出一口氣。
「怎麼樣房子?」
大妹嘴歪歪地笑起來,別有風情。「你聽她的,又要花園又要露台,總之有瓦遮
頭便可。」
「謝謝你。」她有為我著想。
「不要把款子交她經手,房子也不要寫她名字,只讓她有個存身之處便可。」
我訝異,她太了解我們的母們,我不由得握住她的手。
她苦笑。「你的父親與我的父親,難道沒有產業經她手?都玩得一乾二淨,不能
再信任她,往後她上來吵,摔東西,都不要睬她。」
過半晌,我問:「你很吃了一點苦吧?」
「不吃苦,人會長大?」
「下午便替你們出去找房子,凡是合理的單子,銀行都會繳付。」
「那也好,」大妹點點頭。「她吵不過銀行。」
「你呢,你有沒有需要?」
「有,當然有,不過不關你事,用不著你救濟,」她非常倔強。「我今年畢業,
可以以工作做。」
「什麼工作?」
「可以使我脫離目前環境的工作。」
「你要當心。」
「我?」她詫異了。「我才不用擔心呢,我覺得你才應當謹慎,幾乎每個上來見
你的人都有所圖。」
我呆住,小小的大妹目光如炬。
「房子的事快進行,警察快要來封屋了。」
大妹說完,便挽起書包麻辣地離去,人生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慚愧的。
不說話的時候,咱們三姊妹看上去差不多,一開口,就知道不能比,我與小妹比
較窩囊。
銀行轄下不知有多少空置的中型住宅樓宇,熱烈招待介紹,我選了層地段比較中
等的。
李-一直在我身邊。
真想問他:怎麼,閣下與法師商量過,如今一天有四十八小時應用?
當然不可能,無論什麼,總有優先總有例外,很明顯,這一、兩日,他以為為重。
他在旁表示一下子付清款項不甚合算。
「算了,」我說。「仍是我的產業。」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再言語。
以後銀行會同母親直接連絡。
接待室茶几上擺著幾份雜誌,順手取過翻閱,看到其中一頁頭條:李氏地產正式
宣布與童氏航業並無。小字跟著說,李-夫婦業已分手。
我像是偷窺到什麼人裸體一般,心劇跳起來,不可抑止,匆匆合上畫報,放回茶
几上,裝作鎮靜。
李-對我說:「一切辦妥,她們明早可來取門鑰匙,我們去喝杯咖啡如何?」
我不知該說什麼,心中紛亂,剛在此際,忽然有人叫我:「毓駿,你果然在這
里。」
我轉頭,是jú新,怎麼都擠到銀行來了?
我停下來。「jú新。」
她過來扶住我,百忙中瞪李-一眼。「你怎麼滿街跑,看樣子身體不大好呢。」
我深呼吸一下,強笑道:「沒事沒事,你怎麼找上來的?」
李-忽然說:「血犬嗅到銀行特有氣息,豈有不追上來的?」
我一呆,他們倆一向不知,但料不到會正式開火。
只聽得jú新還火。「誰是人誰是鬼,毓駿分得清。」
銀行職員都圍著待看好戲。
我連忙說:「來,喝咖啡去。」
頭一陣昏眩,險些跌個倒栽蔥,接著嘔吐起來。
只得放棄咖啡而去醫務所。
聞到那股特殊的消毒藥水味道,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一句「殷醫生在嗎?」就在
口頭。
jú新尚喋喋不休指摘李-,李-受不了,只得告辭。
jú新問我:「他終於離了婚,你知道嗎?他把她榨乾之後,終於一腳踢開她,現
在可以對你獻殷勤了。」
「噓,jú新,我頭暈。」
「我知道你不愛聽。」
我嘆口氣。「我都快倒下來了。」
醫生給了藥,囑我休息兩日,我依依不捨,真想叫jú新離去,搬進病房安靜數日。
jú新說:「我搬過來服侍你。」
「不用,真的不用。」
「毓駿,你是否刻意疏遠我?」她悽厲的問我。
「好,叫你囡囡一起來,反正夠地方住。」我閉上眼睛。
車程像是有一百公里長,終於回到家裡。
李-離了婚,他沒有告訴我,也是怕我多心。怪不得有時間多出來,但為何不用
在裘瑟芬身上?
jú新有一切答案。
她喃喃的在我耳邊灌注她的心得:「以前在童氏處所得利潤,可在女朋友身上蝕
一點出去,現在他還能做蝕本生意,當然全副精力用來應付你。」
真的這麼醜陋?
「他經濟情況大大的不妥--」
我忽然問:「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夠錢用?其實一個人並不需要花太多的錢,看我
就知道了,住在公家的精神病院裡,兩年也沒用過一毛錢,裡邊並沒有人因此看不起
我,都對我很好。」特別是殷醫生。
jú新駭笑。「毓駿,別提裡邊好不好?」
「為什麼?」
「太可怕了,都是瘋子--不,我不是說,唉,怎麼搞的?」
我笑了。
「毓駿,不要說這種話,出來就是痊癒了。」
誰有病,誰沒有病,至今都很難搞清楚,我沒有說出口,免得她害怕。
「頭還暈嗎?」
「如墜入無底深淵。」
「睡吧,睡醒就好。」
jú新也瘋了,丈夫女兒丟開不理,倒在此照顧我。
她說:「我已經找到店面,在……」
我沒有聽清楚,藥力發作。
但還是作了夢。殷醫生著我出院,我嚷著不肯走,汗流滿額硬是叫他把信還給
我。「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至多調我到別處去,你叫我走到什麼地方去?我不知道怎
麼生活。」叫得聲嘶力竭。
自噩夢中跳起來,黑暗中喘息,理智又再恢復。是我自己要走的,求仁得仁,怎
麼又反悔起來,可見是個噩夢。
「毓駿,醒了?」
這一-那,感激jú新留下來陪我。
「來,喝口熱水。」
我就她手喝口水。
「也許該結婚,有個人照顧。」我說。
jú新像是聽到最好笑的事一般,嘿嘿連聲。
我扭亮床頭燈。「怎麼了?」
「天真的毓駿,告訴你,夜半我只要略咳數聲,我那一位便到書房去睡,並且把
兩道門關得緊緊的,怕我吵醒他。」
「有這種事?」
「哼,反過來,他的鬧鐘從來不響,我即使臥病,早上也得特地起來喚醒他。」
「讓他遲到好了。」我不相信有此奇事。
「小姐,我已在負擔一半開銷,遲到開除,豈非要頂住整個家?我是為自己。」
我不語。
「所以結個鬼婚。」
我笑。「你太鑽牛角尖了。」
「待我做妥這檔生意,便好脫苦海。」
很久之前,我們也習慣促膝談到深夜,不過那時談的,都是些天下間最愉快的事。
「希望生意成功,你的胸襟開闊,便不介意這些瑣事,並視之為樂趣。」
「-,-答允支持我?」jú新驚喜。
「當然,jú新,為你,什麼都可以。」
過了兩日,銀行與我聯絡,他們派專人看過jú新的市場調查報告,認為計劃可行。
jú新倒不是胡鬧的。
李-不以為然。
「毓駿,沒有人右道你手頭有多少閒錢,但逢人上來開口,你便大筆揮霍,不像
樣子。」
「這不過是投資。」
「風險太大。」
「你應當比誰都知道,沒有風險,不稱投資。」
「你對jú新太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