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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09 作者: 亦舒
    我低下頭看自己的雙手。

    美人兒。

    也得靠環境與心境扶一把吧。

    車子轉到jú新家附近,我剛抬頭找門牌,一眼看到她身披斗篷站在那裡等候。

    心頭一熱,叫聲「jú新」。

    她奔過來,我下車,兩人緊緊擁抱。

    jú新激動異常,飲泣起來,我拍她的背脊。

    「喂喂,在這種情況下,如有任何人要哭,那人應是我。」

    我倆拉扯著上樓去。

    以前一廳一房小住宅現在換了一千平方米的大公寓,露台對牢海,港口燈光燦爛。

    一進門我便笑。「很發了點財的樣子,來,讓我看清楚你。」

    jú新說:「老多了。」

    是因為打扮的緣故,此刻她頭髮紮成一條馬尾巴,脂粉不施,眼睛紅腫,自然有

    點憔悴。

    「看,才兩年而已,老什麼……有沒有添丁?咦,孩子呢?」

    四處張望,這才發覺屋子裡只有我同她。

    「-的先生呢?」孩子呢,傭人呢?

    jú新不出聲。

    我實時明白了,不作聲。

    jú新找來手帕,擤擤鼻子,接著給我做一杯薄荷蜜糖茶。

    淡綠的茶飄起一股清香,兩年多沒喝這個玩意兒,竟有種陌生感覺,怔怔的握住

    茶杯,不知所措。

    半晌我說:「他們怕,所以避開我。」

    「不要去理他們。」

    我放下茶杯。「別傻了,快叫他們回來,我這就走。」

    jú新拉住我。「你這不是故意叫我為難?他們走,你也要走,我白做醜人,豬八

    戒照鏡子。」

    「他們總比較重要。」

    「他不見得從此休了我,你放心在這裡暫住,他同孩子在外婆家,不會有事的,

    別令我為難。」

    jú新真的急了,頭髮披下一角來,手緊緊拉住我的手。

    我笑。「好,鵲巢鳩占,我留下來。」

    她總算鬆口氣,拖鞋聲啪啪的進房去給我預備洗澡水。

    jú新一離開,我的臉便掛下來。

    並沒有學乖,怎麼做這樣笨的事?才一個晚上罷了,無論張羅什麼地方,眠一眠

    算數,現在跑到jú新這裡來,害他們兩口子吵架,她丈夫還立時三刻帶了孩子離家出

    走,可見鬧得很厲害。

    適才jú新流淚,不見得全是為了與我重逢。

    畢竟是老朋友,擔這樣的關係。

    我輕輕坐下,怕坐重了,沙發會叫痛。隨即又笑起來,都是為著不習慣。有一個

    家真是是好,嚕嚕囌蘇的可以收藏許多東西,牆角停著孩子紅色的腳踏車,茶几上攤

    著課本,一隻菸灰缸擱一邊,剛剛打電話來的時候,父女想必正在教功課。

    也不必太過自責,只打擾這個晚上而已。

    jú新丈夫知道我的故事,不然不會激烈反對。

    jú新在臥室里說:「毓駿……」

    因離得遠,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立即站起來,側目細聽,自己都為這個動作吃一驚,何須這麼殷勤侍候,幾時變

    得這麼精乖懂事,又連忙坐下。

    舉止實在失常。

    就算怕我也難怪,是與普通人有點不同。

    倘若半夜起來難為他們一家,尤其是孩子,那還當了得。

    是應該小心,躲得遠遠的,像古人重陽登高,避開瘟疫。

    與他們家這樣的交情,也不能得到稍微不同的待遇。

    人們太愛護自身,這也是應該的,總不能人人像我。

    jú新出來說:「我已辭去工作。」

    「那也好,」我說。「現在外頭市頭如何,像我這樣一個人,可以拿多少薪水?」

    jú新坐下來。「謝天謝地,這是你唯一毋須擔心的事,你何用找工作,吃利息也

    吃不光。」

    「沒事做很悶的。」

    「有錢你怕沒事做?你以為小職員清晨搭地鐵趕命是去做事?那叫去討生活糊

    口!」

    jú新比從前激憤得多了,生活就是這樣,漸漸叫人嘗遍苦澀,再天真活潑可愛的

    女孩,也慢慢變為魚眼珠,不再閃爍。

    「見到李-了?」

    「他還沒下班。」

    「他很吃得開,照片名字時常在報紙財經版註銷來。」

    「他一直希望揚名。」

    「他現任女友是--」

    「我見過她,她長得十分好。」

    jú新看著我。「毓,怎麼辦呢?-已失去一切。」

    「不,我沒有,我只失去兩年時間。」

    「你打算從頭開始?」

    「是。」

    「讓我幫你。」

    「不,我會照顧自己。」我按住她的手。

    我浸在浴缸中,直至指尖皮膚發皺。

    在裡面,洗澡都有看護在旁監視,怕有什麼輕舉妄動。

    「睡衣在這裡。」jú新在浴室外揚聲。

    明早一定得走,不能離間別人夫妻感情。

    我睡在孩子床上,剛夠長,闊度不夠一米,然而暖呼呼,軟綿綿,十分舒適,jú

    新知我怕冷,開了暖爐。

    「要不要聽音樂?你都不曉得此刻流行的歌曲有多滑稽。」

    「我累了。」

    電話叮鈴鈴的響。

    「丈夫關心你來了。」

    「恐怖不會,大概是我母親。」

    jú新有個好母親,這是她至大的幸福,所以成年後,她有豐富的感情可以灌注給

    朋友,與人共享。

    半晌她又回到房間來。「找。」

    我抬起頭。

    「李。」

    jú新把無線電話交我手中,替我掩上門。

    很久很久之前,還是少女時期,床頭也有一具電話,專門躲在被窩裡講體已話。

    「毓駿毓駿。」李-的聲音很焦急。

    「是我。」

    「怎麼不等我回來?」

    忽然沉不住氣,說道:「你又何嘗有等我?」

    他靜下來,像是在吸香菸。

    過了相當久,他才說:「出來了。」又說:「也不通知一聲,好去接你。」

    我笑。其實也不是難事,如果要打聽的,總會得到消息。

    「我就料到你在jú新那裡。」

    我想表現得愉快一點,證明自己已經痊癒,但不知怎地,擠不出氣氛來。

    「要不要出來喝杯茶?」

    「明天吧,我想睡。」

    「那麼明早再同你通消息。」

    說了再見,由我先掛斷電話。

    回想年輕的時候,瘋得不捨得先掛電話,非得等對方先把線切斷,才肯罷休。什

    麼地方來的精力,匪夷所思。

    我微笑,鑽進被窩。年輕即是年輕。

    習慣天蒙亮即起,輕輕去看jú新,好夢正濃,穿著灰紫色鑲花邊的睡袍,姿勢甚

    美。

    真不容易,孩子都那麼大了,仍然漂亮。

    喝一杯咖啡,壓下張字條,便出門去。

    啊,第一步要到銀行去,第二步要找房子,再接著,是要打扮自己,重新投入花

    花世界。

    處置了支票戶頭及存款,跑到房產租售公司,聲明要一層即可住入的公寓,要向

    海、朝南、寬敞。

    「可以嗎?」我問那標緻的女職員。

    她笑。「小姐,你是初到此地的遊客吧?在我們這城市,只要肯付出適當的代價,

    什麼都辦得到。」

    我完全放心,這麼進步的城市,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實時與經紀出去看房子,第一處地方就滿意。

    全新裝修,顏色嬌艷,屋主不知為何,匆匆離去,只帶走隨身衣物,連古玩擺設

    都留下來,全盤出售。

    經紀人努力推薦,推開那一列落地長窗。「看,單是這一列玫瑰花,便可看出前

    主人的心思。」

    一定才搬出沒多久,花還盛開,都如碗大,甜香撲鼻。伏在欄杆上,不知身在何

    處,有一種愉快的迷茫。

    轉身說:「我買下它。」

    經紀人鬆一口氣。

    我問:「屋主為什麼搬走?」

    「我們也是聽說的,好象是位極紅的女明星,同男友鬧翻,他不再替她付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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