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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3:51 作者: 亦舒
家明的臉離我很近,我看著他。
他輕輕的吻了我的臉。他的嘴唇碰在我的臉上,我感到一陣刺激。
我看著他,他捧著我的下巴,我忽然害怕了,我顫抖著,推開了他的手。
「小貝──」家明輕喚我。
「家明,」我笑笑,「我──」
他也笑了,放開了我的臉。
「我愛你。」
「家明,你──」我有點顫驚。
「我愛你。」他又說一遍。
「不要──」我看看他。
「不要愛你?」他問:「為什麼?」
「不是,不要愛我、愛得那麼快。」我說。
「這話是怎麼講的呢?」他問。
「沒有什麼,你就聽著好了。」我笑笑。
這時候,有人用鎖匙在開門,聲音驚醒了我們。
「媽回來了。」我說。
他笑笑,站了起來。
媽開門進來,見到我們兩人坐著,不禁一呆。
「咦,家明來了?」
「是。」家明說。
我有點臉紅,「媽,」我說:「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的,你們沒出去嗎?」媽問我。
「沒有,」家明說:「只在家中坐坐。」
媽看看我,又看看他,「留在家裡吃飯吧。」
家明說:「好的。」
「小貝,幫我拿菜籃。」她說。
「好,」我笑,轉頭對家明說:「你等我一等。」
他點了點頭。
媽說:「你有一封信。」
「信,什麼信?」我驚異。
我在家是從來不收信的。有誰會寫給我呢?
媽遞給我一個藍色的信殼。
我看字跡。「阿棋寫給我的?」我問。
「大概是。」
「他為什麼不打電話呢?」我問。
「打電話?」媽說:「也許那邊沒有電話。」
我拆了開來,看裡面的信紙,信紙上什麼也沒寫,就是一句「還好吧?」下面一個名字。
我呆了一呆。
這算是什麼意思呢?是為我好嗎?是希望我快樂嗎?我不明白。
我將信紙塞入信封,放在一角。
「說此仔麼?」媽問。
「沒有什麼,」我說:「你自己看好了。這個人,神經!」
「你又來了。」媽說。
「不是神經是什麼?」我說:「你自己看好了,媽。」
她點點頭,「得了,你出去陪家明好了。」
我被阿棋那封信,攪得有點六神無主,我心中難過,一切又都變得沒勁了。
阿棋真是個自私的人,我想,自已那麼快活,偏偏要攪得我不快活。
但是我還是與家明好好的玩一頓為妙。
我出去與家明說:「我們不必就在家中了,我們去跳舞可以吧?」
「只要你說,當然好。只是你的情緒今天有點不大穩定,為什麼?」
我翹起嘴唇,「受了刺激。」
「算了,與你出去吧。」他笑,「無論怎麼樣,女孩子一時便會好的。」
「與媽說一聲。」
「怎麼忽然之間,又出去了?」媽問我。
「沒有什麼,消遣一下。」我說。
「去吧。」家明說。
我點點頭。
「要換衣服?」家明問我。
「也不用了。」我說。
我們便這樣出去。玩了一個晚上。
回到家裡,很疲倦,我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要自己不想那麼多,最好的方法,還是多睡一點。
我心裡掛著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我的天,阿棋怎麼可以令我這樣子,真叫我自己替自己擔心。
與家明在一起,不是不開心,但是也不見得開心到什麼地方去了,我的心放不下來。
第二天,我清晨又醒了。看,我並不如家明所說的那樣,除了睡覺,什麼都不想的人。
阿棋又不知道是怎麼攪的,居然會做那種事情。
一天過去,兩天又過去,三天也過去了。
我想我的心情漸漸好過來,與家明顯得越來越熱絡。
家明說喜歡我,毫不諱言,母親也知道了。
他打算叫我跟他去讀書,他想一直的見著我。
我覺得那樣也不錯,有幾個女孩子可以那麼做呢?
家明看外表,是一個很瀟酒的男孩子,但是他對感情的重視,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忠誠。
他便是這一點吸引了我。
這幾天,他一直陪著我,使我忘了很多。
我希望阿棋可以看見我高興的時候。
家明與我去游泳,我開心,我們在沙灘上玩得像瘋了似的。家明與我去跳舞,我也高興,阿棋如果看見我情緒這麼好,他便知道,他到夏令營去,是多餘的了。
我的心情作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這樣沒有什麼不好,我每天都忙得沒有空閒想多餘的事情。
阿棋幾時回來,我根本不知道。
他也只有寄過那麼的一封信來給我。
一天我回家,忽然發覺阿棋坐在我客廳里。
我一呆,看看他。
我覺得他的臉有一點陌生,我彷佛沒見他已經好幾月了,他圓圓的眼睛也看著我。
他黑了一點,也瘦了一點,但是模樣還是差不多。
我放下了手上的魚。
我與家明去釣魚哩。
我也曉得他為什麼要看我,他是在看我身上的露腰裙了,他恨這種服飾的。
我得到了一種報復的快感,是應該穿這一套衣服的,我慶幸我今天挑了一套這樣的衣服穿。而且我相信自己的臉,也曬得相當黑,黑便是代表我每天有出去呢,等於告訴了他,他去了以後,我並沒有悶在家裡發愁。
也間接讓他知道,沒有他,我並不是過得不舒服。
他看著我,他的眼睛還是很圓。
我記起家明,家明的樣子是不同的,家明的眼睛比起他的,沒那麼可愛,但是比他慧黠。
「怎麼?」他問,聲音是低沉沉的,「不說話?」
我一笑,「等你先說。」
「還玩得開心吧?釣了那麼一條大魚。」阿棋說。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我反駁他。
我想我是很厲害的,他呆了一呆。
「還好,孩子們很可愛。」他答。
「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問。
「是,提早結束了。孩子們都像很累。」
「有沒有帶什麼回來給我?」我問。
去年,他帶了一隻貝殼花盆給我,很美麗。
「有。」他說:「在家中,下次給你帶過來。」
「是什麼?」
「一頂糙帽。」
「呵。」我說。
他的頭髮也長了一點。看上去是那麼健康,阿棋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可靠的。
有的女孩子喜歡可靠的男孩子,阿棋,就是可靠。
我照舊看著他。
我想起來,我答應過家明,不與任何男孩子打交道的。
當然,幾句對白,並不算什麼,他會原諒我的。
阿棋說:「你這件衣服,很漂亮。」他看看我的腰。
我一驚,他怎麼會這樣說的呢?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我聽得出來。
於是我乘勝追擊,我說:「有些男孩子,喜歡這樣的衣服。」
「啊?」他說:「當然包括了我。」
我對他笑笑。
他說這種漂亮話,說得並不太好,我知道。
他心中大概不怎麼舒服吧,哼,我就是要他不舒服。
「我媽呢?」我問。
「在房裡。」
「你一個人坐在這兒?」我問。
「等你回來。」
「為什麼?」
「想見你。」
「見我?」我問。
「是的,好幾天沒見你,老是──你知道?」
阿棋與我沒有什麼話說,我們兩個人,好像對死了似的,一個坐一個站,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的。
「你們,」我說:「真奇怪,說來就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也不管有沒有人在家,像你這樣,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又有什麼滋味?」
「我們?」阿棋說:「我看不出除了我,還有誰會幹這種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