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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3:51 作者: 亦舒
那男孩子低看頭出來,滿面通紅。
嘩。
厲害。
且莫論代價如何,女人真的翻了身了。
我非常惆悵,我懷念的是那種千元家用把四口之家處理得整整有條的女人,自己帶孩子、拿拖鞋給丈夫、孝順公婆。
如果早出世五十年,還有希望。
唉,讓我解釋一下,我在甚麼地方。
我置身新洪基企業公司的小型會客室,等候見司徒慧中。
司徒慧中小姐/太太/女士是誰?我不知道。
我受委託人之命,前來見她。
我的委託人是誰?讓我慢慢來說。
總面言之,女秘書一聽我要見司徒慧中,立刻問我有沒有預約。
我找人最不喜預約,一早約定,那人有心理準備,放出演技,感覺便大大失真,但使我驚奇的是:見司徒女士須要預約?難道說,她是個中級以上的人物?我沒想到。
事情越來越意外。
開頭我以為司徒慧中是無知離家少女,十六七歲,雞窩頭、迷你裙、襯深色絲襪、淺色涼鞋。
誰知找呀找,竟找到大公司來。
而且要見她,還得預約,因為沒有訂時間,所以得坐在會客室等。
等不到十分鐘,那位罵男人的女人已經大發雷霆,開始用牛津音韻的英語責備她手下。
我抱不平,於是把不以為然的神情掛在臉上。
女秘書笑。
她是個精乖伶俐的女孩子。
她說:「那就是司徒慧中小姐,你現在可以進去了。」
「她?」我下巴要掉下來。
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是司徒慧中。
我連忙說:「不,我現在不要見她了。」
「哦?」女孩子詫異的看著我。
我拍拍胸口,「我怕。」
「司徒小姐今天很生氣,有人壞公司的事。」
我說:「如果她是個英明的主管,她應當明白,無論下屬犯多大的錯誤,最後負責的仍是她。」
女孩說:「不管她事,是查爾斯自作主張犯的錯。」
「那她當初不鼓聘用他。」
「不是她招請他。」
「她也應當看得出,他是庸才,不應委以重任。」
我正在演說,身後傳來冷冷的問話聲:「這位先生貴姓?」
我轉身說:「鄙姓郭。」
是司徒慧中。
她冷若冰霜的看著我,又問:「露斯,這位郭先生在這裡有甚麼貴幹?」
露斯很害怕。
「我來見你。」我看不慣她的yín威。
「我為甚麼要見你?」
「你並不是非要見我不可,」我說:「你這個女人好兇。」
「你來到我的寫字樓就為侮辱我?」
「聽聽,皇后陛下動氣了,」我揮舞著雙手,下意識地替那隻叫查爾斯的公楮出氣,天地震動、幔子自當中裂開,嘩──」
「麗斯,叫守衛來把這個人趕出去!」她頭也不回的回辦公室,「碰」的一聲拍上門。
露斯蒼白著臉說:「郭先生,你快走吧。」
「好,我走,我當然走。」
我立刻離開新洪基。
幸虧有自己的生意,我額手慶幸。
回到偵探社,阿毋還未走。
他抬起頭來,「作啥?面無人色。」
我問:「艾蓮呢?」
「下班了。」
「那你替我倒杯咖啡來。」
我捧著熱咖啡壓驚。
阿毋說:「天涼啦,多麼希望有一件手織的毛衣擋擋寒氣。」
「你倒想。」
阿毋不服,「有很多女人仍然織毛衣的。」
我想到司徒慧中,叫她打毛衣?用機槍抵住她脖子也不干。
「司徒太那單案子怎麼了?」
「奇就是奇在這裡。」我說。
阿毋緊張起來,「甚麼?司徒太女兒已變為一具艷屍?」
「不,事情與我們想像中的略有出入。」
「說呀。」
「你記得嗎,這位太太要求我們尋人的時候,曾經給我們看過她女兒的照片。」
「是,一個穿校服的,十七八歲的女孩子。」
「司徒慧中今年已經有廿八九歲了。」
「失蹤十年?」
「至少那相片是舊的。」
「我弄不懂。」阿毋說。
我也不懂。
司徒太要求我們替她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原本我不想接辦,無奈怕吃西北風,只得勉為其難。
這位中年太太容貌俏麗,皮膚略黑,形容也有點樵悴,一邊訴說思念女兒之情,一邊流淚,引起我們無限同睛,尤其是艾蓮,感動得在一旁飲泣。
於是我們找遍色情場所,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把司徒慧中揪出來,送回到她母親的懷抱。
通過有關方面的朋友,我們掌握到失蹤少女的檔案,一個個的翻閱,並沒有這個人。
我起了疑心,自動找司徒太來問話,最後她承認只想見女兒一面,說幾句話。
我啼笑皆非。這種說法,證明她早已知道女兒的下落。
她否認,又哭。
艾蓮安撫她,叫她自己去見司徒小姐。
她不肯。
磨了幾個下午,終於說出,「她」或許會在中環。
我們逐間寫字樓調查,艾蓮特別出力,問得唇焦舌燥,一共發現六個司徒慧中。
我們都見過,全不對,有兩位已跨入中年,有一個是男性,另兩位長得醜,不似會失蹤,別忘記,做怪也要條件。
今日見這位,更加不像。
我同阿毋說:「束手無策。」
「長得不像?」
「看不出來。女人的容貌,在十年內可以起無數變化,不要說是整過容,光是髮型化妝換一換,就考功夫了。」
「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沒有,特別是氣質上。司徒太有種女性的柔媚,她養不出這位司徒慧中。」
「還有,司徒太太明明知道司徒小姐在何處出沒,為甚麼她不直接上去見女兒?」
「也許她不願意見她。」
「母女之間有甚麼大不了的事。」阿毋不以為然。
我說:「照你這麼說,兩國之間又有甚麼解決不了的事,需要發動戰爭,導致成千上萬的人死去。」
「你又來了。」阿毋白我一眼。
「明日請阿戚去把司徒慧中拍下來。」
「六位?」
「那位男士不必了吧。」我笑。
阿毋問:「司徒太本人也很神秘,你猜她干那一行?」
「家庭主婦,丈夫在三年前去世。」
「這是她自白。」
「有甚麼理由懷疑她?」我問。
「她抽菸的姿態熟練。」
「許多主婦因生活沉悶而抽菸,而且嗜賭的也極多。」
「不,」阿毋說:「我有第六感覺──」
我打個呵欠。「我累得很,今天算了,明天再查。」
說來也是,疑點甚多。
母女不和,女兒出走,找親友幫著勸勸也就是了,閒得不可收拾,頂多找社會福利署。何勞私家偵探?
開頭硬派她失蹤,還情有可原,現在做目前的又泄漏消息,看樣子頗知道女兒在做些甚麼。
真是奇怪。
都是為司徒太太之眼淚所累。
說為她珠淚所累,那還不如說為她的風情所累。
風情?
是。
連艾蓮都覺察到,司徒太長得並不十分美,但是一開口,就有股叫人難以拒絕的力量,我們解釋不來。
總而言之,她有魅力令我們幾個人滿街跑,到處尋找她的女兒。
阿威花一個下午,就拍了那幾位司徒慧中的相片來。
我們把那位慈母請上來,讓她認人。
司徒太穿著薄呢的唐裝衫褲,不但沒有過時的感覺,反而顯得她與眾不同。
衣裳的料子很好,fèng工考究,可見她經濟能力不差。
她向每個人道謝,拉著艾蓮的手,神色黯然,欲語還休,她並非做作,而是一貫這樣柔情萬種,都四十餘歲了,還這麼著,這位女士在廿多歲時之姿態,大概可以顛倒眾生。
很多有經驗的男人同我說過,萬人迷的女性不一定是美女。她們五官、甚至身材,都不需要長得太好,主要是那股味道,如繞指柔般無形無嗅地纏上來,男女老幼都不由自主地聽她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