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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3:44 作者: 亦舒
    唐初正穿套平色麻的西裝,堅明的服裝比起他,顯得相當寒酸,淑文板起了臉,恨堅明不量力,偏要來出洋相,她把嘴唇合得很緊,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

    唐初正說:「歡迎歡迎。」招待他們坐下了,但是也沒有過來與他們多談,依然站在門口。

    淑文如坐針氈,她覺得他們這一次來,真是多此一舉。

    堅明說:「記得嗎?以前我們老來這裡。」

    淑文低頭頭,一聲不響。堅明不以為意,他慣了。

    客人陸續來了,都打扮得很光鮮,大多數是他倆不認識的,也沒有對他倆多加注意,任由他們坐在一個角落裡,堅明到這時也顯得有點尷尬。

    但是是他要來的,故此也不能說什麼。

    淑文發覺女賓都是花枝招展的,有幾個手指上的鑽成閃閃發光。

    唐初正忙著打招呼,始終沒過來與堅明說話,淑文真想轉頭便走,費事受這種侮辱,至少她覺得這是侮辱。

    「嗨,」堅明忽然說:「那是老張,淑文,記得嗎?打籃球的老張。」他站起來叫:「老張!」

    淑文覺得他的舉止像傻瓜,但是想把他叫住,也已經來不及了,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有不少人向他們看過來。

    幸虧那老張走過來,身旁跟著一個女人。

    「是劉堅明嗎?」那老張笑道,「果然是!許久不見了。」

    「老張,這是我太太,淑文,你們以前也見過的。」

    那老張點點頭,「這是我未婚妻,李小姐。」

    堅明笑,「恭喜你,幾時結婚?可別忘了我們那一餐!」

    那老張也笑說:「不請客了,她的意國是要旅行結婚,做丈夫總是太太至上,對不對?我倆打算到歐洲去一趟,也化不了多少,幾萬塊而已──對不起,那邊有人叫我,我們過去一下子。」

    老張又拖著他的未婚妻走了,堅明默默的坐下來。

    淑文心中冷笑著,覺得堅明是自作自受,活該。

    當夜吃的是自助餐,淑文沒有心思,稍微吃了一點而已,堅明看到這情形,胃口也不會很好。

    這次請客,氣氛很好,但是淑文卻非常不樂,這也許不關別人事,也許純粹是自卑感作祟,但是淑文卻希望可以快點走。

    吃完了以後,淑文就說:「堅明,我有點不舒服,我們走吧。」她拉了拉外套。

    「好吧。」堅明也沒有什麼趣味,「跟唐去說一聲。」

    「不用說了,人那麼多,有什麼關係?」淑文埋怨一句,「根本來不來都一樣!」

    他門走到門口,卻遇到了唐初正的母親,身旁站著一個女孩子,淑文認得,正是那日在百貨公司門口,唐初正約會的那個。

    「唐伯母。」淑文無奈,只好招呼。

    「怎麼,走了?」唐伯母很客氣,「不多坐一會兒?人多招呼不周,但是你們是熟朋友,當作是自己家好了,何必拘束?」

    「不,沒有這意思,明天還得上班,真對不起。」淑文連忙解釋道。

    「堅明,」唐初正的母親又道:「你真福氣,淑文越來越漂亮了。來,我與你們介紹,這是初正的表妹,叫做茜茜,這是劉先生,劉太太。」

    她身旁那個叫茵茵的女孩子笑了,笑得極是傲慢。

    但是淑文覺得她總算是挽回了一點面子,再三告辭,唐初正的母親總算放他們走了。

    唐宅門外擺滿了名貴的車子,淑文慶幸他們早走,不然人家開走了私家車,他們還等著出差車,更是難看。

    歸家途中,淑文更是一語不發。

    到了家,她將衣物一股腦兒的脫下來,往沙發上一摔。

    堅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陪笑道:「早知如此,不去也罷。」

    淑文進房,她連澡都不想洗了。她發誓在堅明未出人頭地之前,再也不在這種場合上出現。她只是想大哭一場,以泄心中之悶郁。

    既然沒人看得起,最好的辦法便是躲在家中深居簡出,哪兒有像堅明這種不通氣的人物,去自討沒趣,連帶妻子也跟著他受委屈?

    結婚這麼多年來,一直是這麼個樣子,幾時才可以叫她吐氣揚眉呢?淑文太息了,怕這一生,大概都沒這種日子了吧?

    堅明推門進來,「淑文?」

    淑文裝睡著了,在床上不動。

    「淑文,是我不對,我也不知道會有這麼多生人。我只想讓你去散散心。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下次最多不去算了。淑文,你睡著了?」

    淑文依然不出聲。

    堅明嘆一口氣,走出客廳去。

    淑文的眼淚濕透了枕頭。她心中的悶氣無法消除,丈夫賺不賺得了錢,是另一件事,但是有多少男人像堅明這麼不體貼,這麼傻,這麼不知道看眼色行事?

    怎麼當初沒有見他這些缺點?

    為什麼會嫁給了這樣的一個人?

    淑文覺得頭痛,她甚至又不想看堅明的臉了。

    今天早上,還是好好的,皆因堅明要去那種宴會,不去還要生她的氣,才會弄成這樣子,她怨恨堅明,使她的地位隨他降得這麼低。

    淑文暗自傷神,提不起精神來,她一連好幾天沒與堅明交談,家事又全部耽擱下來了。她沒有心思理,也沒有氣力,一切都任其自然。

    堅明遇到這樣的事,當然也不太高興,唐初正在他們的心目中,已經不算是朋友了。

    但是過了沒多久,一天堅明下班,又與唐初正一道上來,淑文覺得很驚奇,唐初正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

    淑文問:「他在什麼地方碰見你的?」

    「碼頭上面,他叫我乘他的車子,我想是順路,於是便不客氣,他沒有提上次的事,我也沒說什麼。」

    「下次不要理他。」淑文說。

    「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說不理就不理呢?總得客氣客氣,以前畢竟是極熟的朋友。「堅明說。

    「我不想招呼他。」淑文說:「他這個人不值得交朋友。」

    「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淑文不出聲。

    「你也該打理打理,明天便開學了。」堅明說。

    這一下提醒了淑文,她也不多講,便將書本都理了一理。

    「要不要去看小明?」堅明提高聲音說。

    「星期六再說吧。」淑文答。

    「小明嚷著要你。」堅明告訴她:「孩子也很久沒見你了。」

    「唔。」淑文應著,「禮拜六吧,比較空閒一點。」

    「那我打電話告訴他。」堅明說。

    「帶他到公園去逛逛,現在天氣也沒那麼熱了。」

    「沒想到暑假過得那麼快。」堅明說:「又明早了,老看見你開學,一年又一年的。」

    「可不是?暑假才一個月左右而已。」淑文答。

    「你又得忙了。」堅明說。

    「慣了。」淑文答。

    「人家說你放假的時候與唐初正出去過幾次,是不是?」堅明忽然問道。

    淑文一怔,她的確與唐初正去過一兩次,她覺得沒有告訴堅明的必要,況且那個時候,她又正與他在鬥氣,不曉得堅明會忽然問了來。

    「是的,吃遇兩次午飯。」淑文很大方的答:「誰看見了?」

    「我姊姊。」堅明說。

    「她為什麼不與我打招呼?」淑文反問。

    「她說不好意思。」

    「她想講閒話才真。幸虧你也認得唐初正。」

    「你應該告訴我的。」

    「告訴你什麼?吃頓飯而已,我回娘家吃飯,也沒和你說過,你怎麼不問?是不是你姊姊又說了旁的話?」

    「沒有。」堅明否認,「你別多心。」

    「你別多心才真。」淑文說。

    「其實你與朋友出去走走也好,我又不能陪你。我是無所謂的。」堅明笑笑,「我相信你。」

    淑文白他一眼,「當然,我幾時做過錯事了?」

    「好了,那我們別提這事了。」堅明說。

    淑文卻又道:「我當初也以為唐初正是個朋友,怎麼會曉得他是這個樣子的?現在他請我吃飯,你看我去不去?」

    「好,不去!」堅明笑:「你上次也不去,是我要去的,對不對?」

    「你還討沒趣呢,現在還提,真給你氣壞了。」淑文也笑。

    「唐初正這個人也怪,你猜他今天與我說什麼?」

    「別賣關子了,他說什麼?」

    「他說他母親叫他追求表妹,他很痛苦。」堅明笑道。

    「哦,那就是那天我們見到的那一個女孩子了,驕傲得很,不會是什麼好脾氣的。」

    「他所以說痛苦。」堅明道。

    「痛苦?不見得呢。」淑文說:「他表妹長得相當好。」

    「不理他了。」堅明拿起了報紙。

    淑文說:「我的功課表放到哪兒去了?」

    「壓在書底下了。」堅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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