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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2:54:44 作者: 輕輕揚
大半夜不睡覺的結果是人有點沒精神,火車開出上海市郊,窗外風景開闊起來,一片茫無邊際的土地,現在才只有七點多,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
這農田荒地中建築的鐵路一度有兩條平行的鐵軌,嗚嗚嗚,只聽見汽笛拉動,一列軍綠色的鐵皮火車從後面迎頭趕上,隆隆架勢,地動山搖,好似張牙舞爪的猛獸一般。
「軍車呀,這也開得太快了。」大慶正好過來談事,扯起腦袋往窗外看去。
很長的火車,像一條趴在鐵軌上飛快蠕動的蛇,大多數車廂都是運貨的,間中也有幾節坐著人,那是一列列坐得像麻將牌一般整齊耷拉著帽沿的軍人,他們看過去,這群人即使目光相遇也巋然不動,那肅然凌冽的煞氣,令幼成和大慶不由暗地吸了一口冷氣。
「是日本人。」大慶道。
「唔……」軍車嘯然,濃霧把它吸了進去,幼成的眼前重又出現了茫然飄蕩著晨霧的土地,幼成的腦海,還停留在軍車被濃霧湮滅之前的最後一個畫面,白底紅點的日本旗,像一片大膏藥,剎時令平靜的心田滿目瘡痍。
「老闆,到了南京,先到玄武湖飯店入住;南京日報安排了一個簡短的記者訪問;十二點參加與南京市工商頭領們的飯局;下午熟悉一下戲場和舞台;夫人對您的召見是下午四點;晚上七點整義演開場,您大軸,如果前面的戲沒有拖時間,您上場時間是八點半。」
大慶把一日安排與他複述一遍,幼成心不在焉地,忽然想起什麼,手指一點桌子道:「大慶,我們今天的義演,名義上是愛國義演,其實是為軍費募資。」
「啊……」大慶思路還沒切換過來:「軍費,什麼軍費……?」
「前天明星公司的葉惠山私下裡對我說的,我當時沒怎麼在意,剛才看到那輛軍車,忽然意識到……」幼成炯炯的目光往濃霧深處探究,好像要揪出那輛趾高氣揚飛馳而過的日本軍車。
「大概快要跟日本人打起來了……」
戰爭,就跟人生ʟᴇxɪ所有的事件一樣,可以說意外,也可以說不是意外,是沒有明確的徵兆的。在爆發之前,只存在於報章的胡說八道、健政者的猜測、和人們偶爾發作的擔憂中。火車一到南京,初春艷陽熱烈照耀著「南京站」三個紅色的大字,關於戰爭、關於日本人、關於未來的人人都在說岌岌可危的局勢,像肥皂泡一般地消失在空氣里。誰不得急著處理眼前的利益呢?數百嚴幼成的戲迷把南京火車站的接客點擠得水泄不通。
幼成所到之處,像浪,涌到西涌到東。
「嚴老闆可否為我們南京市民一亮高音?」
幼成募然想起在和陳厚圃翡翠飯店談判的時候,陳厚圃嘲笑他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仗還沒打呢,嚴幼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已經這麼悲觀。
「晚上,晚上嚴某獻醜,請各位南京市民蒞臨指教。」
日程照計劃進行地有條不紊,然而下午四點幼成到夫人官邸芙蓉花宮,等足了兩個小時,也沒有等到夫人的召見。
「夫人國事繁忙,請嚴先生下次再來。」穿著黃軍裝的副官,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下次嗎,明天可否?」幼成問。
「您要來儘管來。」副官道。
演出盛況空前,戲七點開場,一身戎裝的夫人六點五十分出現在劇院,全體起立,開席前奏起了志氣昂揚的軍歌。
夫人熱愛京劇是出了名的,今晚一共安排了八場折子戲,都是各路好手,幼成作為大軸,出演《珠簾寨》沙陀國李克用,紅團龍蟒長翎子一出場,還未亮嗓,就看扮相,端的是英氣豪爽,底下爆發出一片叫好之聲,夫人卻只是聽了一半便退出場去。
*是的,夫人開始作妖了,不過不打算寫戰爭,可能接著戰爭邊緣就完結,否則太慘。
第一百六十章 壓軸
退出去後再沒有回來,謝幕是在南京市市長的主持中結束的,及待回到幕後,大慶迎上前,替幼成卸下重重的頭套,兩人卸妝鏡中相顧一看,沒說出一句話來。
從劇場回到飯店,大堂里有一些戲迷在等待幼成的接見和簽名,幼成耐心的一一應付,隨後大慶便跟著幼成進了房間。
「夫人這是怎麼了?」大慶先去打量幼成的臉:「出什麼事了?」
幼成的臉就像風平浪靜的海。他脫下長衫,交由大慶掛在衣架上,翻開一個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也遞給大慶一杯,拿著玻璃杯他來到窗前,這是一棟新建的四層樓建築,他住最高層,往下看著,也不回答大慶的問題,只是說: 「大慶,有一日,這些人終將散去,對我不理不睬。」
大慶順著他的視線,樓底下路燈光照著那些來看望他的戲迷正坐車陸續離開。
「老闆。」大慶的心咯噔一下:「……您別嚇我,不至於吧!」
「為什麼不至於?」幼成冷淡地說:「有句話道『好景不長』,又說是『彩雲易散』。」
大慶想不到幼成今天受這一番冷落,失落之感比自己還強烈。
「我看不會,影響到她們還早著呢。今天夫人那邊倒是有些蹊蹺,也許真如她副官所說,國事繁忙罷了!您也看到了,日本軍車開來開去的,形勢可不那麼樂觀。」
是大慶先問他的,反過來又來安慰他,幼成啼笑皆非,心想,若真是公事忙碌,今晚夫人便不會來看戲。來了,唱一半走,是故意給他難堪,讓他下不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