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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2:54:44 作者: 輕輕揚
好運對於日薄西山的婁家來說,是唯一的指望了。
所以這一天特別重要,一定要喜興,不能吵不能罵不能哭,否則明年比今年還悽慘。
為了這點講究,儘管昨晚婁氏母女過得一言難盡,年三十早上睜開眼睛,彼此都強打精神。傭人們穿得山青水秀,虹影母親也換上了喜鵲報春的高領旗袍,沒氣色的臉上略施脂粉。
錢家的親事退掉了,為親事而制的衣服不能退。李媽端來一件格子呢連衣裙,虹影穿在身上,李媽讚嘆道:「囡囡穿洋裝真好看,比洋女人還好看。」
國人過大節,吃喝當然是首要大事,祖先、神仙、風水也要兼顧。晚上的正餐要到大伯那裡去吃,中午這一頓及各種祭神拜祖就不能馬虎,母親李媽她們大清早忙得不亦樂乎,虹影吃過早飯沒有事,窩在房間裡看書。
書只是攤開裝樣子,她單手托腮心裡琢磨的全部是嚴幼成的下落。
大過年的,人人過節,他飄落在何方?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但也只找了兩處。
「虹兒。」母親親自來叫她:「別悶在房裡,大家都很忙,你出來幫忙。」
虹影昨晚半夜沒睡,心裡牽掛重重,她像玩累了的孩子精疲力盡今天比較馴服,母親叫她,她就跟在母親身後,跟過來跟過去並沒有什麼事特別需要她幫手。
直到準備祭祀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對紅蠟燭,李媽要去買,母親說今天什麼日子,弄堂口的雜貨鋪都關了門,雲珍那裡有很多,虹兒閒著,你去走一趟。
虹影一聽仿佛氣球里充點氣,她打算去大伯的書房轉轉,找不到人,看看報紙上怎麼說。
書房裡只有前幾日的報紙,問阿根,阿根的說法與母親有異曲同工之妙,今天什麼日子,誰還看報?
今天什麼日子,最好誰都別過!虹影生人勿近的神情好像立刻要得道成仙,把兩根蠟燭交給母親,母親說,有人給你送禮,放在偏廳,我這兒忙,沒空搭理。
禮都是正月裡來去,哪個缺心眼地迫不及待年三十送?虹影到偏廳,見大理石圓桌上疊放著幾隻花花綠綠禮盒,有先施百貨的標誌。是幼成!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幼成,好像先施是嚴幼成的私家百貨一樣。一定是了!她的心小麻雀一隻飛起,他回來了,買先施的禮物送她,也許還有信,她怕給人看見,把禮盒抱回房間關上房門拆,拆到後來,一件件全扔在地上。
確實有信,一張精美的賀卡,卡上鋼筆字龍飛鳳舞:虹影,今年最大的幸事是認識了你,相信通過深入了解,我們明年會建立更親密的關係。祝你新春快樂,永葆青春美麗!陳彥柏。
晚上六點是吉時,婁家直系至親三十多號人,齊聚大房長樂廳,共進團年飯。大房二房素來不對付,今天也拋開了嫌隙;三房自婁子勤過世後,一直微末無足輕重。今年形勢不同,淑婉和虹影被安排了上位,皆因這年過得這麼冠冕堂皇,全靠她們的「無私」貢獻。
吃過晚飯不許走,男女分開兩處守歲。花廳中擺滿果盤茶品,三家傭人召集一處,數目也相當可觀。近來雲珍與淑婉尤其交好,牽著淑婉的手體己話說個沒完。堂姐妹們在旁邊開桌玩紙牌,虹影因昨夜沒好睡,玩了兩局,紙牌從指縫中掉落下來,姐妹們一陣鬨笑,淑婉見了,對她說道:「你守不住,先回去睡吧。我大概也是撐不到凌晨的,再說會話也就回去了。」
回頭便找李媽送她,虹影說不用,就這麼點路,我難道還迷路不成,今天過年,她喜歡熱鬧,就把她放放羊,也讓她放鬆放鬆。
「都到這兒來了,家裡沒別人。院門不必關死,我們就回去的。你若真睡了,把自己房門閂好。」母親眼睛看出來,她還不到十歲。
人太多,鬧得腦袋嗡嗡響,一路走還時不時地跟人點頭。直到出了大伯家的黑漆門,屋檐下的紅燈籠照著青石階,石階的夾縫處有絲線般的殘雪,冷風吹上了腦袋,虹影才清醒了一點。
婁家的熱鬧被她置之身後,這一條本家的弄堂里,幾步路掛一串辣椒燈籠。牌坊外租客居住的區域,也有燈光,有零星的鞭炮煙花,都吃過了年夜飯,鄰里們說說閒話,孩子們拎了兔子燈奔來跑去。
真回房躺床上是睡不著的,兩眼睜開看帳頂,她知道自己的腦子一刻都不能擺脫他。
她像執著於破案的笨偵探,想來想去糾結於幾個問題。失蹤了嗎?為什麼失蹤?去了哪裡?要是走,為什麼一個訊息都不留給她?
甚至回過頭去分析他對她的感情,報紙上對他的誣陷在她腦海里隱隱作祟,昨天連升班的開門女子一度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嚴幼成心裡的唯一,ʟᴇxɪ因那女子雖然年歲略長,頗有動人之態,她看著她的眼神,好像嘴裡的一塊肉,被她搶走了一樣。
她是誰?為什麼住在連升班裡?幼成從來沒有提過她,確切地說,在她面前,從沒提過別的女人!
細細想起來,沒提過的事多了去了,如果嚴幼成這個人是一張履歷表,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名字,照片和職業。
上次在先施百貨打聽過,他虛晃一槍說,你比全國四萬萬同胞更了解我。
多麼滑頭地回復!沒說幾句就把她摁倒在沙發上。嚴幼成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們說你玩弄女性,你是不是把我一起玩弄?她自己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攪渾了,不知不覺走出了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