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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2:54:44 作者: 輕輕揚
麗芬哈哈笑著睡回到自己那一邊,睡回去依舊不能安生,翻過來倒過去地翻騰身子折騰被子,虹影安靜無聲地忍耐著,過了一會兒,似乎麗芬的躁動有所停歇,而她自己心裡那隻燃燒的小火爐也只剩了灰燼上殘餘的火星。
「麗芬,我謝謝你的好意。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種心思特別活絡的人。我很有自知之明,我的能力有限,一時間只能做好一件事情,我想我現在首要的,是能夠說服我母親,把學業完成。」
這便是陳麗芬認識的婁虹影,自始至終一個想法,麗芬這時有些羨慕她,她雖然年輕,人生目標明確的很,認準一條路走到底,支道角角落落全不在她眼裡。
「那,明天由我陪你去學校吧。」 麗芬閉上眼睛,輕聲說道。
第二天早上,陳麗芬根本起不了床。
彥柏穿了一件高領毛衣,讓孫管家把他的大衣拿過來,預備陪虹影去學校。
「不麻煩了,我自己去就行,學校離這裡不是很遠,謝謝您。」
「還您?」他低聲道。
聽著好像生上了氣,虹影抬眼看看他,她自己昨晚睡得少,精神不是太好,他的神色,看上去比她好不了多少。
「我去了還要回來的。」她只是這樣說。
兩個人在門堂里相對站著,周邊沒有旁的人,虹影說話的聲音向來不響,這會兒彥柏聽了,又覺得尤其輕,「輕」和「柔」總是親戚關係,女孩子的「柔」不是大方贈送的,特別對她這麼謹慎的姑娘,他是太樂觀的人,凡事總往好處想,又加之她抬眼看了看他,平靜的眼波沒有寒意。
他皺巴巴的心,熨平了些許。
「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似的。」他微笑著說道。
第三十五章 聖保羅
早上五點嚴幼成已經開始吊嗓子,七點到辣斐德路的連升班與宋煙生對戲,正對到「風流就在那朵海棠花」的時候,富大慶戴著白狐毛耳罩子出現在門廊下,幼成便對煙生道:「三姐,我這兒有點事,你先去歇會兒,等我忙完這陣再來請你。」
「別啊。」煙生道:「我情緒剛入港…」
「呦,宋老闆,我打門口經過,小金秋正在給你調雞蛋清呢,這會兒大概剛調好。」大慶幾步外就做起了手勢,滿臉堆笑地把煙生往外請。
宋煙生的包銀是幼成的三分之一,話語權也自然只有三分之一,三句兩句被大慶請到前院裡去,大慶回到堂前的時候,幼成收了架勢,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
白瓷茶壺擱在長條几上,大慶掀開蓋子一看,見碧水上下懸浮著細而卷的的茶葉瓣兒,便皺眉頭道:「怎麼是碧螺春,您早起是要喝雨前龍井的。」
幼成唱了半出戲,喝了幾口茶,渾身是年輕人的精力旺盛,他不笑也不嗔,頂著他那張英挺的臉道:「碧螺春也好,龍井也罷,交待你的事辦的怎樣?」
「什麼事?」大慶存心搖一擼,探探幼成心裡的究竟。
幼成並不說話,翹起濃眉,斜著星眼往大慶只是一瞥,大慶忙告下風,湊著嘴在幼成面前如數家珍:「老闆,是這樣,那陳彥柏二十,是燕京大學學生,今年剛入學;陳麗芬十七,是聖保羅女子高等學校二年級學生;她的同學,也是十七歲,名叫婁虹影,米女婁,蟲工虹,影子的影,說起來名堂大的很,是兩江總制婁貫慶的後人,婁家在靜安寺本有好大的宅邸,現在落魄了…」
就說呢,大慶一路說,幼成一路思緒蔓延,這樣地嫻靜端莊,原是名門之後;名字也取得好,不過不是「樓台明月照紅影」,恰是無木之婁,彩虹之影,他細細地回想,這名字比那「紅色的影子ʟᴇxɪ」更恬淡,更襯她看似疏況的品性。
「…那聖保羅學校,也是有來路的,前身是英國修女辦的育嬰堂…」大慶一力賣弄他打聽到的訊息,幼成若有所思地打斷:「聖保羅,這學校的名字這麼熟悉?」
「怎麼不熟悉?前兩天您去交通局交涉巡演事宜,從局門橋回公寓,就從那裡經過,在邁爾西愛路快到藍維藹路的地方,有一所空曠的所在,幾棟洋樓,被紅磚牆大黑鏤空鐵門包圍起來,當時風兒正緊,又是黃昏,您說這地方好不冷清,不像上海似的,我說這是學校,學校正放假…」
九點剛過,幼成在紅磚牆下,抬頭望著牆上錯綜複雜的鐵絲網。
一校的女學生,這樣的高牆,高牆上還加這樣的鐵絲網,用得上嗎?幼成有些納悶,轉念一想,不防女學生往外爬,也要防止男人們翻牆往裡進。
比如自己這樣的男人,像是鬼迷了心竅,草草對完戲,就往家裡趕,其實不是回家,專程繞道到這個地方,汽車停在那邊的巷子裡,他從巷子走到這紅牆腳下,揣著袖子,對著紅牆看自己嘴裡哈出來的白色寒氣。
路上沒什麼人,黃包車也不到這個地方來,按大慶說的,學校正在放假,兜生意不是這麼個兜法。
他穿著黑色的長棉袍,脖子裡繞著黑色的圍巾,頭上戴著黑色的紳士帽,鼻子上架著圓框墨鏡,這樣打扮不是為了怕冷,他用一身黑色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只有一個目的,為了不讓路人把他認出來。
大冷的天,連只鳥都罕見,這樣上下一體,只露一條鼻子一張嘴,純屬瞎折騰。
他兀自笑,伸展手臂往天看,今天是這霧蒙蒙濕答答的大都市難得一見的響晴天,雖然晴,這天色也跟這都市裡的人似的,隔著幾分生,從來不肯大大方方地藍天白雲,還好他戴著墨鏡,藍色得以加深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