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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我這不是怕,是慌。」她哆嗦著下巴,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八成是在做夢,在做夢……」

    他的那雙眼睛蒙上了塵,「怎麼?你不高興麼?」

    月徊說高興什麼,「我都快嚇死了!這事兒我得好好琢磨……我得琢磨琢磨……」邊說邊手腳並用掙了出去,濕淋淋的一身在艙房裡轉了兩圈,然後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切得從長計議,她好不容易接受的關係,好像又得推翻了。以前梁遇是太監,太監嘛,在她看來和女人差不多,她和哥哥膩歪,心裡著實沒把他當男人。可現在得知他全須全尾,還瞞天過海犯著誅九族的大罪……雖然梁家的九族未必能挖出來,但這一切也讓她惶惶不安。

    她穿著濕衣裳站在地心兒,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在她腳邊聚起了無數的水窪。她拿手比劃了個桃兒的形狀,「還在?」又拿兩手比劃個西瓜,「還在?」越想越玄乎,「當我是傻子吧,騙誰呢!」

    她重新打開門,氣勢洶洶沖了過去。梁遇才從桶里出來,大概也正彷徨著,還沒來得及換明衣。見她回來有點意外,剛想開口,就聽月徊大喊了一聲,「我不信!」

    他怔了怔,「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

    她沒有給他機會自證,大步上前,掀起了他的寢衣。

    雨過天青,這時候真是個羸弱的顏色。因為料子薄而柔軟,沾水之後幾乎緊貼身形,她垂眼一看,似乎隱隱約約能看出個形狀,臉上轟然就燒起來。

    梁遇的臉色反倒越發蒼白了,「你……看見什麼了?」

    月徊說:「像個蛤蟆……」險些叫他一口氣上不來。

    然後她又一陣風似的捲走了,回到屋子裡默默換了衣裳上床,心裡一時說不上是種什麼滋味兒。以前她都幹了些什麼?累累罪行罄竹難書,現在回想起來,讓她冷汗直流。

    明明那麼難的事兒,為什麼到了他面前就迎刃而解了,這人天生是來挑戰世俗的麼?月徊側過身,伸手敲了敲牆板。那頭沒有回應,過了很久,才見頭頂上小窗開啟了半邊,梁遇的嗓音平淡如常,「怎麼了?」

    月徊喃喃說:「我就想知道,是全在呢,還是……留下一半?」

    那頭沉默了下,大概回答這個問題很令他羞恥吧,隔了好一會兒才道:「齊全。」

    啊,齊全……也就是說還能有後。月徊蜷縮起身子,心頭乍悲乍喜,五味雜陳。

    從今天開始,她就真的該和「哥哥」道別,去迎接一個嶄新的梁遇了。她忽然迸出了兩眼淚花,哽咽著說:「哥哥,你往後還是你嗎?我怎麼覺得,一下子把你弄丟了……」

    隔壁沒出聲,不一會兒外面傳來腳步聲,停在她艙房前,輕輕敲了敲門。

    第85章

    關於梁遇最初給她的印象, 就是個當了大太監的親哥哥,結果現在這兩樣都發生了變化,實在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憂傷。

    他還在敲門, 篤篤地, 敲得很有耐心。月徊略掙扎了下,還是過去打開了門。

    她紅著眼睛說:「其實我沒想讓你進來, 是怕敲門聲吵著少監們。」

    梁遇道:「我來也沒有旁的意思, 就想陪你一會兒。」

    他能明白她的感受, 哥哥忽然丟了,無關旁的,只是心理上的落差,讓她覺得難受。說起來有些怪誕, 本以為要跟的那人六根不全,也做好了守一輩子活寡的準備, 忽然得知一切都變了, 換成一般的姑娘, 會高興得忘乎所以吧!可月徊不同,她矯情的點和別人不一樣,她這會兒不是慶幸,只覺得哥哥面目全非,好像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如同母親看著長大後人嫌狗不待見的孩子, 常會懷念襁褓中的溫馴柔軟, 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養出了個不盡人意的東西……他眼下就是這樣處境。

    他害怕不陪著她,她過不去那道坎兒,分明齊全是好事, 為什麼到最後愧對天地似的,實在讓他想不明白。

    她在桌前發呆, 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燈下看她,神情呆滯的她,和眉開眼笑時大不一樣。他嘆了口氣,「月徊,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甚至打算咱們成親那晚再……可我覺得這麼騙你,心裡過意不去。我……」他勻了勻氣道,「本來是想向你邀功,想告訴你,我沒有對不起爹娘,沒有拖累你一輩子,如今看來,我好像做錯了。你是更喜歡那個殘缺的我麼?我這樣,反倒讓你為難了……」

    「不不……」月徊摸著額頭說,「我只是一時回不過神,你再容我緩一緩,我能想明白的。」

    她抬眼瞧瞧他,還是原來的人,原來的眉眼,沒有哪裡不一樣啊,可她心裡就是空落落的。她有時候一根筋,想不明白的時候一腦子漿糊,但要想明白,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你別動,就坐著,等我開竅。」她安撫了他兩句,托著腮幫子使勁兒,想了半天沒想明白,伸手在他手上摸了摸,「這樣,沒準兒能明白得快點兒。」

    他轉過腕子,把她的手攥進了掌心,誠摯道:「這麼生死攸關的事兒,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應當能明白我的心吧?」

    月徊嗯了聲,「想是海上的風咸,把我的腦子吹得鏽住了,我就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你別急,再等等。」

    梁遇聽了,恍惚窺出了其中端倪,挪著杌子往前湊了湊,人離她那麼近,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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