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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福船夜行,透過支摘窗,能看見河面上星星點點散落的漁火。不在朝中天大地大,連喘氣都透出輕鬆來。他側過身靜靜看窗外,因船樓建得高,人也與天更近了似的。
一輪小月懸在天邊,在遠處靜謐的河面上,投下一片顫動的光影。
隔壁的月徊不知睡下沒有,他慢慢轉回身來,隔著牆板看不見人,只有一圈又一圈木質的紋理填滿視線。他輾轉反側,到最後坐起身看向牆上小窗,猶豫了很久才探過手去叩了叩,「月徊,你睡了麼?」
那頭沒動靜,八成還在生氣。他反省了下,確實是自己一時情急,說了兩句重話,女孩子臉皮薄,且憑著月徊這狗脾氣,少說也得有三五日不理他吧!
和她服個軟,其實不丟人。他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忽然看見小窗打開了,從隔壁伸過一隻手來,玉指纖纖捏著一塊奶油松瓤卷,有些挑釁地揚了揚,「吃麼?」
如果說不吃,就是不識抬舉。他只得抬手去接,這種感覺,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時候。
兩個人隔著牆板,各自坐在床頭吃點心,梁遇喃喃說:「早年從敘州逃出來,咱們就是坐的船。那船是條狹長的烏篷,兩邊坐滿了人,多占一個座兒就得多出一份錢,我為了省那兩個大子兒,抱了你三天三夜,下船的時候手腳都僵了……現在想起來,當年真吃得起那份苦。」
「當年您不暈船啊?」窗口那邊的月徊問,她關心的重點永遠不和梁遇在一線上,這一問,就把隔壁的哥子問噎了。
梁遇順了口氣才道:「當年那船小,走的又是內河,不像現在,看不見船底的水。」
月徊哦了聲,「您這是在憶苦思甜吶,還是懷念抱我的時候了?您要是願意,我現在過去讓您抱一抱也成啊。」
梁遇仰天躺倒下來,覺得自己失策了,就不該找她談心。他心裡的苦悶她哪裡知道,大約還在恍然大悟著,以前的記憶明明都在,想說認錯了人,怎麼可能!
他閉上了眼睛,「睡吧。」
月徊問:「不聊了?」
他嗯了聲,「不聊了。」
然後牆上小窗「啪」地一聲關上了,動靜之大,在寂靜的夜裡足夠嚇人一跳。
風帆鼓脹,水路能日行二百里。大沽口是海河入海口,只要越過那個要塞,便是無邊水域。
原本大鄴對海防尤其看重,這條水路上也不會有任何驚喜,可是正當梁遇高枕無憂,站在t望台上遠眺四方時,一艘規格略小的寶船闖進了視野。那船的桅杆上掛著一面錦旗,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一旁的秦九安見狀,忙遞過了千里鏡。
舉鏡遠望,發現竟是錦衣衛的行蟒旗,梁遇略沉吟了下問秦九安:「年後派往外埠辦事的廠衛,都有哪些?」
秦九安道:「除了偵辦山西和平涼府的,就數往兩廣剿滅亂黨,和上南苑接人的。山西和平涼府在北邊,不走這條道兒,兩廣的差事還沒辦完,暫且回不來,剩下只有一造兒,就是傅西洲他們。」頓了頓又問,「老祖宗看,要不要靠過去?興許那頭有事要回稟。」
梁遇說不必,「時間緊迫得很,別耽誤工夫。」
誰知話才說完,就見月徊在看台底下蹦q,「靠過去吧,耽誤不了多少工夫的。就看一眼,我看一眼小四,您看一眼宇文小姐,督主……督主……」
如果不聽她的,結果會怎麼樣?可能這一路都別想太平,她會沒完沒了絮叨到廣州。
梁遇打量了秦九安一眼,秦九安也沒轍,猶豫道:「要不……就依了姑娘的意思吧!」畢竟回頭她和老祖宗吵起來,倒霉受牽連的還是他們這些當下屬的。
梁遇嘆了口氣,「讓人打旗語吧。」
秦九安應了個是,快步下去傳令了。
低頭往下瞧,月徊咧嘴沖他直笑,他有些不高興,「你怎麼還聽壁角?」
月徊當然不承認,「我不過恰巧從底下經過,秦少監恰巧提起了傅西洲,怎麼能是聽壁角呢,分明是天意。」
天意讓他們在海上相遇,因此月徊便一心一意等著小四的寶船靠過來。
近了近了,近得能看見桅杆了……近得能看見船舷了……終於船與船之間搭上了跳板。一隊腳步聲傳來,月徊看著那些廠衛跳上甲板,一眼就從人堆兒里找見了小四。
這小子的那身白皮,哪怕在外頭風吹日曬了幾個月,也照樣扎眼。風華正茂的少年人,隔上一陣子不見就有很大的改變。月徊看他長高了不少,人也壯實了,眼神里透出一股子野生的,無畏無懼的韌勁兒來。
眾人抱拳向梁遇行禮,一聲「督主」叫得驚天動地。
梁遇漠然點了點頭,「差事辦得還順利麼?」
掌班千戶俯首道是,「遵督主的令兒,屬下等幸不辱命。」
梁遇的視線從小四面上輕飄飄划過,復又望向那艘寶船,「南苑王府送嫁的,是哪一位姑娘?」
千戶道:「是南苑王府的二姑娘,今年十五,閨名珍熹。」
南苑宇文氏是鮮卑後裔,早年作亂被先祖皇帝馴服,先祖唯恐異族反叛之心不死,便圈在了都城金陵。後來大鄴遷都北京,宇文氏又慣會做小伏低,幾輩兒下來似乎已經徹底臣服了,到了明宗時期便將南苑劃作他們的封地,成了一方諸侯。
宇文氏善戰,但更大的名氣卻在於美,無論男女都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曾經有傳聞,說宇文的祖先是狐狸,不管這傳聞是真是假,宇文氏美貌過人,也是不可否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