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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她說完,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走出了掌印值房。心裡不舒坦,就像小時候想吃糖母親不讓,渾身上下透著難受。氣得過了,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走到宮門前迎面碰上了秦九安,秦九安喲了聲,「姑娘怎麼哭鼻子了?」

    月徊很難堪,抬袖狠狠擦了下,「我長沙眼啦,少監您可小心點兒!」

    她理直氣壯淌眼抹淚,大步走出了衙門,對過值房裡的人清楚聽見秦九安的話,聽說她哭了,心裡大大地不忍起來。

    既要餛飩又要面,說的的確就是他。以前他辦事都有條理,可一旦牽扯上她,他就變得拖泥帶水,連自己也討厭這樣的自己。秦九安多事,進來特意回稟,說「老祖宗,才剛月徊姑娘哭啦」。他還得在下屬面前裝得泰然自若,嗯了聲道:「小孩兒心性,不必理她。」

    手裡提著筆,心裡空空的,她今晚上又沒留下吃飯,回了樂志齋應當有吃的吧!

    點燈熬油似的,一個人茫然進了晚膳,又茫然呆坐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一陣揚沙般的聲響落在窗紙上。他靠過去,微微推開一條縫,外面下起細雨來。

    南牆根兒上常年靠著一把油紙傘,他取過傘走了出去,外面上夜的司房忙迎上前聽令,他漠然道:「點一班人,今晚上巡視東西六宮。」

    大伙兒都不太明白,掌印為什麼挑在下雨的時候夜巡,可這本就是一月一回的定例,不過平常都由隨堂太監承辦,這回換成了掌印自己。

    於是今晚當值的十二個人整理了儀容,列隊撐著傘挑著燈籠出了衙門。從玉粹軒起一直往南,繞過奉先殿上東二長街,再橫穿御花園,打西一長街往南,拐彎往西由西長房往北至城隍廟前,這就算走完了,可以順著宮牆返回司禮監衙門。

    這宮裡太監,一個個都練足了腿上功夫,紫禁城原本就大,尋常人一圈下來腿顫身搖站都站不穩,只有他們,健步如飛一點兒不含糊。只是秦九安有眼力勁兒,經過御花園時對梁遇道:「老祖宗,今晚上天色不好,下著雨呢,一圈兒下來沒的弄濕了您的靴子。要不您先在園子裡歇會兒,小的帶人往西路上去,過會子折回來,再進園子接您。」

    梁遇沒有說話,樂志齋就在前面,透過傘骨上連綿墜落的雨簾,能看見圍房裡杳杳的燈火。

    他不發話,自然就是默許了,秦九安呵了呵腰,領著眾人換了條道兒,復往西去了。花園的小徑上就剩他一個人,滿耳都是沙沙的雨聲,滿眼都是扶疏綠葉間的一星燈火。

    不知她睡下沒有,這時候去安慰她哭的那一鼻子,似乎有點晚了,可不去心裡又著實牽掛。

    他在雨中站了好一陣子,青石路上的雨水緩緩流淌,緩緩洇濕了鞋底。他遲疑又遲疑,到底還是舉步向圍房走去。

    人到了廊前,停在台階下,她的下榻處和尋常宮人不一樣,這圍房雖稱作圍房,其實更像耳房。

    桃花紙上有個人影移過來,燈火映照下身形纖纖,正是月徊。慢慢那影子變得越來越大,鋪天蓋地般,最後噗地一聲,吹滅了燈……

    檐下一盞料絲燈在他身後悠然旋轉,他的身影避無可避地,投在了她的窗紙上。

    第64章

    月徊吹滅了蠟燭原要去睡了, 猛然看見一個黑影投在桃花紙上,寬肩窄腰戴著烏紗,一看就是梁遇。

    她心頭蹦q了下, 這麼晚了, 他跑到這兒來幹什麼?月徊緊緊盯著那身影,他也發現了, 慢慢地, 悄悄地移動, 似乎想挪出料絲燈投射的範圍。然而這圍房很小,廊前可供移動的範圍也很小,他往左挪一挪,影子在窗上, 往右又挪一挪,影子還在窗上。然後他抬起手撓了撓額角, 看樣子有點發愁。

    月徊先前因「沙眼」, 哭得眼皮子發酸, 從司禮監回來就情緒低迷,飯只吃了兩菜一湯。可是現在看見他出現在窗外,這口氣忽然就消了,心說哥哥還是知道疼人的,怕自己辦事太絕, 氣壞了她, 特來給她認錯了。

    因為外頭亮,屋子裡暗,月徊放心地移到窗前, 就這麼和他隔窗對站著。終於那人影不動了,她甚至聽見他幽幽的嘆息聲, 於是炸著嗓子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窗上人影沒動,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料想哥哥眼下肯定悔斷了腸子。月徊有些得意,「只要您鬆口帶上我,先前的過結可以既往不咎。」

    結果那人影轉身要走,她氣極了,打開窗戶大喊一聲「梁掌印」。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看見她氣涌如山,兩眼噴火,想必這回是要和他大鬧一場了。

    誰知那張臉轉變起來速度驚人,前一刻還烏雲密布,轉眼笑得像花兒一樣,好聲好氣說:「別走呀,買賣不成仁義在,進來坐坐嘛。」

    梁遇略沉吟了下,衝著她的態度,還是舉步邁進了屋子。

    這小小的臥房,甚至是空氣里的味道,都充斥著一種姑娘式的柔旖。他進來之後倒有些彷徨,四顧了一番,看見她的床榻,上面的被褥和她後來給他布置的一模一樣。

    他心裡升起奇異的感覺來,總覺得月徊是察覺了什麼。這就是做賊心虛,她尚且杏花微雨,他早已驚濤駭浪了。

    不過月徊即便有雨,也是裹著泥漿的。

    她變戲法一樣,從桌下掏出一壺酒,轟然擱在了桌面上。

    「來,喝兩杯。」取過茶盞一人倒了一杯,「正想喝酒找不著伴呢,恰好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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